水银山上风云再起,石阡展家却是披红挂彩,一派喜庆气氛。因为今天是播州杨家到石阡展家下聘的好日子。
合婚的步骤进行的很顺利,虽然大户人家结亲大多是出于政治利益,所以即使八字不合,也会请大师做法破解,来个自欺欺人,但是一般情况下连这种困难也很少会出现。
因为大户人家的女儿出生后,如果出生的时辰不是十全十美,她还在襁褓中时,父母就会给她请来相师,算一个旺夫、旺家、旺库十足的好八字,取代她真正的生辰八字。
所以民间有谚语云:“男命无假,女命无真”,这种情况下所谓的合婚书就成了一个完全的流程,几乎不大可能会出现命理不合的情况,除非男家在合婚期间真的倒了大霉,失窃遇盗着了火,那又另当别论。
如今合婚已毕,男方满意,就开始正式下聘了。下聘时应该双方长辈见面,议定聘金、聘礼以及妆奁的厚薄,不过以展家和杨家这等世家,谁还在乎这点东西,他们在乎的是两家结盟给各自家族带来的政治利益,所以展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全凭杨家安排。
杨家统治播州近千年,家底殷实无比,家主既然要纳二夫人,这方面自然也不会寒酸了,聘礼足足装满了两条大船,依旧让赵文远担任下聘使。
船成双,船上的船夫也成双,箱笼成双,赵文远加上全部随员的总数也是双的,满满两大船的嫁妆,上边都系了红绸,弄得整条船都红彤彤的,映得江水也泛起了潋滟的红波。
码头上,展伯雄派了他的一个堂弟率人前来迎接。展家一共派来九百九十九人,加上他那堂弟正好一千人,依旧是双数,所携的车子、骡马也都是成双成对的。
他们接了赵文远上岸,双方寒喧一番,便吹吹打打地向展家堡赶去。展家堡里,展凝儿一身红色劲装,虽然只是坐在那儿,也是英勃勃发如同一团喷薄的火焰。
一个小丫环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悄声向她禀报:“小姐。杨家下聘的人马快要到堡前了。”
“知道了!”
展凝儿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一把攥起了横在案上的长剑,柳眉倒竖。
……
田妙雯似乎打算常住展家了,此时她依旧住在展府,凝儿的院子里。田妙雯此时穿一袭滚银边的葱白斜绫小袄,纨色裙子,斜斜靠在美人榻上,旁边一张小几,几上有一只细青瓷的盘子。玉一般润泽,旁边还有一个小碟。
盘子里满满盛着又大双红的樱桃,田妙霁伸出手去,袖子一缩。白皙纤美的腕上便露出一截细细的金链儿,葱指如兰花,轻轻拈起一枚樱桃递进薄嫩的红唇,一咬便是满口甜脆甘美。
珠帘外面。党延明跪坐在蒲团上,双手按膝,仿若汉唐时武士。正向田妙雯低声禀报着最新的消息。
叶小天被捉回深山后,田妙雯觉得此人对她大有用处,曾考虑要救他出来。但,只是救出一个叶小天,嫩美她毫无用处,她在意的是叶小天能够控制的那股力量。
如此一来就不是救出叶小天那么简单了,她要保证叶小天依旧拥有蛊教尊者的身份和权力,救出他才有价值。如此一来,方法手段就不能简单粗暴。
以田妙雯的机智狡黠,也是无数的方案不断推翻,还没等她研究出一个真正稳妥的方案,叶小天居然生龙活虎地再度出山了,这一次他带出了更多的人。
可是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重拳出击,以势如破竹之势收复失地的时候,他却又驻守格家寨,按兵不动了。如此种种,都出乎他人意料之外,也真正引起了田妙雯对这个人的兴趣。
此时,她正惬意地吃着樱桃,听着党延明的禀报。党延明说一段就会稍稍一顿,他知道自家少主喜欢一边听一边思考,想到什么随时会问。
但这一次直到他禀报完毕,田妙雯依旧没有说一句话,党延明忍不住说道:“这个叶小天还真是有一身古怪本领,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这么快就收服了那些长老为他所用,这一次出山与前次不同,那时他只能小心利用手中掌握的几个部落的力量,而这一次,只要他愿意,山中生苗可以源源不断为其所用,此人再不可小觑了。”
田妙雯慢慢坐直身子,檀口微启,拿过碟儿来吐出一枚樱核,又端起一杯淡绿色的香茗,轻轻呷了一口,若有所思地道:“他是如何反败为胜的何必深究呢,总之,他就是胜了。”
党延明顿首道:“是!”
田妙雯道:“重要的是,由此可以看出,此人一心想出山,而且现在蛊教内部对他已经再也没有任何掣肘,这个人对我将有大用、大用、极大的用处。”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田妙雯还很少把一句话如此重复,可见此时叶小天在她心目中的份量。党延明犹豫了一下,作为一名忠诚的谍报人员,他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党延明道:“姑娘,叶小天人马虽众,可他在山外并没有根基之地,要想率众出山就得虎口夺食,如此一来,早晚必成众矢之的,就算蛊教势力庞大,也架不住群狼。
更何况,山外众土司可不是一群狼,而是一群猛虎,叶小天之前在铜仁能轻而易举地插上一脚,只是占了铜仁内斗的便宜,否则没那么容易得手。咱们田家卧薪尝胆百年才积蓄了这些实力,如果找错合作的人,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复起了。”
田妙雯稍显烦恼地蹙起了眉,道:“我明白,我会慎重,不过不是因为你说的这些理由。你说的这个理由并不成立,如果山外众土司是一群狼,这叶小天我还真不敢指望,恰恰因为山外众土司是一群虎,我才不担心!”
田妙雯放下香茗。扬起了眉梢:“一山不容二虎,这些猛虎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别人的地盘?恰因如此,他们的心合不到一起,劲儿拧不到一块儿,这就给了叶小天机会。”
“再者,叶小天这人很精明,他采取的是多头蚕食之策,每一家都咬一口,每一家都不至于把人咬急了,如此一来。挟强大势力而来的他,纵六国合,能抗强秦乎?”
党延明犹豫了一下,道:“是!大主意自然是姑娘来,属下只是提醒姑娘,属下觉得,他未必是最佳合作人选。”
田妙雯轻轻叹一口气,幽幽地道道:“他要打下一片天地,我要匡复一片天地。如果他都不是我的合作人选,本姑娘还能去与何人合作呢?”
党延明顿首不语,田妙雯沉默片刻,断然道:“这个人。我要定了!一定要把他掌握在我们手中!”
党延明见她决心已定,不好再劝,只抬头问道:“此人恐怕不好控制,咱们能用什么手段?”
田妙雯淡淡地道:“人之所求。不过酒色财气。”
党延明蹙眉道:“名?他在山则为尊者,出山则为土司,我们田家给不了!利?叶小天如今所掌握的财富。想索要的东西,我们一样给不了。色?”
田妙雯妙目向他一横,党延明自知失言,慌忙垂首,就听田妙雯斩钉截铁地道:“气!”
党延明诧然抬头,道:“气?”
田妙雯道:“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有些事,是个男人就不会容忍,我们要做文章,也只有从这里下手!”
党延明若有所悟,道:“姑娘是说……”
田妙雯目中微微露出黯然神色,低喟道:“凝儿,姐姐对不住你!”
……
展凝儿提了剑,紧束腰带,愤愤然就要出门。她刚要伸手拉门,障子门一开,便闪出俏生生一个人儿,葱白色的银绫小袄竟不如她的肌肤雪腻光滑。
田妙雯站在门口,看着提剑在手的展凝儿,道:“凝儿,你打算做什么去?”
展凝儿怒气冲冲地道:“我去砍了那个赵文远,然后去山里寻找叶小天,从此不再出山,我就不信那杨应龙为此会难为我展家。”
田妙雯平静地道:“杨应龙一世枭雄,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女子便树一门仇敌,哪怕你石阡展家远不及他杨家势大。但……,失去了抱杨应龙大腿的机会,你说你大伯会不会迁怒于你的母亲?”
展凝儿一呆,紧握利剑的手慢慢松了下来,田妙雯又道:“你娘嫁到了展家,就是展家的人了,难道你还能把她送回安家?又或者,背着她进山去?”
展凝儿沮丧地道:“那怎么可能?再说,我娘觉得,能嫁到杨天王府上做二夫人,是我的极好归宿,对展家也是有极大好处的。我……怎么可能说服得了她。”
田妙雯道:“这就是了,你一走了之倒是痛快了,你娘怎么办?”
展凝儿慢慢退了几步,沮丧地扶案坐下,田妙雯举步跟了进来,在她旁边款款落坐,睨她一眼,柔声劝道:“你也不必太过着急,现在只是下聘,又不是要你入洞房,怕它怎地。”
展凝儿懊恼道:“聘礼都下了,来日就更不好收拾,我怎能不急?”
田妙雯轻笑一声,道:“你是说名份么?当初订亲合婚,名份就定了,你现在急又有何用?不过,咱黔中女子不比中原,用得着这么在乎那死规矩么?你成了谁的人,才是真的谁的人!”
展凝儿连连点头,道:“不错!那……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办?”
田妙雯道:“这些日子你没有寻你大伯吵闹,已经渐渐消除了他的戒心,你要想走,现在就能走,但是令堂还住在展家,你就像系了线的风筝,怎么走?依我之见,不如继续等下去!”
展凝儿焦灼起来:“杨家聘礼都下了,小天哥又在山中情形不明,你还让我等,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田妙雯嫣然一笑,道:“好教你知晓,你那情郎,重又出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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