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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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铭这几天都在卧床静养,并不知道临安城于锣鼓喧天中迎来了一位帝王。

  他只听母亲说,外公这两天会来看他,上次的愉快相处历历在目,于是,心里满怀期待。

  仁宗进城之后以山长的身份顺理成章的入住了泮宫,除却随帝辇南下的一众大臣,地方官员集体觐见参谒之后,悉数奉命返回各自驻地。

  程灏今天于茶室中煮茶时的神情格外认真,行云流水的动作中透着股庄严与肃穆,那双手背青筋微微凸起的白皙手掌保养极好,气质清迥的老人驾驭着它灵巧地操纵茶具,着实让人感到赏心悦目。

  他的坐姿还是一如既往的端正,只有坐的方位不同以往,这是他第一次于这间坐北朝南的茅屋中落坐东方。

  这间逼仄茶室,面朝大门是为首位,背对大门却是次位,接着才是以东为尊,西方最末。

  程灏作为泮宫的实际掌控者,平日里自然少不了被很多官场同僚、豪阀大佬登门拜访,可哪怕他们是来为儿子孙子求得一个入学名额,是有求于他,但该有的礼节性招待依然少不了,遇到对胃口的就拿出珍藏的绿蚁酒,话不投机的也要请一碗清茶。

  这是儒教的繁文缛节所带来的弊病之一。

  想必当初那位大刀阔斧地制定天下礼法、标榜寰内道德的至圣先师也未曾料想到,他的部分规矩竟成了自己最为不齿的、与君子对立的小人的护身法宝,使得他们可以充分将内心潜藏的狡诈心性温养成生存本能。

  “中规中矩”的小人却臭名昭著。

  除了对儒教奉为圭臬的“规尺”是个莫大的讽刺之外,还间接致使读书人集体背锅蒙羞,譬如,“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最是读书人”的由来。

  不过,这点除了可叹可愤可恨可悲之外,也是无可厚非的。

  圣人说到底也还是没有脱离人的范畴。

  人心之诡谲,大约非神仙不可道。故而,孔圣人也是避而不谈,仅仅论及人性——人之初,性本善。

  不过,程灏也仅是接待王侯将相时落座次位,多数时候端居首位。客人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毕竟,他的资历和地位完全符合儒教“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的礼法。

  今天来喝茶的女婿与老丈先前几乎没有单独会过面,以往都是那个女儿、妻子从中斡旋、打太极,当年进京“抢亲”致使二人心有芥蒂。

  程灏这次说白了就是起到一个牵头的作用,虽然他从始至终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专注于煮茶,实在不是因为他这位老夫子口拙,而是真的插不上话。

  老人自打进入宦海,还真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位卑言轻。

  他的确也是自个一步步爬上来的,从前当然真的位卑过,可他凭借自个学富五车的积累与过人的才情,常常一言惊四座,属于典型的头角峥嵘之辈,无人小觑,到哪吃饭基本都能摸个桌角,何况发表两句自我见解?

  无奈今日两位正主都不是面薄之人,尤其也没有什么外人旁观。

  这个时候,茶室方圆千米之内,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而这座泮宫的下盘是整块的花岗岩,厚度虽不一,但最薄弱之处也在百米开外。

  两人上来还没掰扯两句就直接进入了主题,苏风浩谈的都是皇家禁忌秘闻,他老丈人则一个劲地揭他老底。

  程灏唯有沉默以对。

  他虽然早就隐约猜到苏风浩这人极不简单,可真的亲耳听到如此隐秘时,他那双素来以平稳持重著称的修长有力的手掌还是情不自禁地轻微抖了一下,杯中滚烫茶水洒出少许之后,他马上倒掉已经冲壶过的茶水,清洗茶碗,从头再来。

  一个是老而弥黠的帝王,一个是以流氓无赖闻名于世的精力旺盛的中年男人。

  两人的谈判原则都很简单粗暴,就是提要求、秀肌肉、不讲理,有时言辞粗鄙,几乎不堪入耳。

  程灏对于二人拍桌子敲板凳的叫嚣“无动于衷”,只是暗自惋惜。

  只要茶水洒出少许他就重新开始,他已经不追求完美,只想一丝不苟地完成整个流程。

  沏茶采用的是最佳的山泉水,取自就近的天目山隐泉,水质甘甜清冽,勉强可以跻身中上品。

  但是此类泉水皆讲究轻舀,轻放,轻担,轻煮,否则,水会受伤,而受伤的水沏的茶,味道也是有伤痕的。

  想在不时拍着桌子嚷嚷的二人面前保护水的原味,显然不切实际,他也只能做到问心无愧。

  仁宗此番言语敲打的深意亦有此味。

  毕竟,无论他先前的出发点如何,都违背了臣子之道,属于以下犯上的谋逆,诛九族的死罪。

  苏风浩与之针锋相对,不乏表露自己袒护态度的意思,他当然不讲究儒家那一套君臣子,尽管快意恩仇也早已不是他所崇尚追求的了。

  当然,于对弈双方而言,程灏还不足以让他们双方同时屈尊纡贵地如此大费周章,这种野蛮却简洁的对话方式确实试用于两人的处境,敲打与袒护都是顺手为之的小事。

  习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枭雄,做事从来讲究一举多得的高效率,最让他们痛恨害怕的不是失败,而是徒劳无功与事倍功半。

  苏风浩对大宋的皇帝宝座兴致缺缺,只是因为妻子的夙愿和儿子的归属。

  他不太希望儿子走自己的后路。看看那些世代秉承祖辈遗志、存世数百年家族,可谓人人居安思危。从小就被灌以守护某种东西,延续某种精神的思想,背负着似乎超越生命的家族重任,活的压抑,甚至憋屈。

  志在四海的大丈夫,一生不潇洒轻狂几回,岂非了无生趣?

  他总觉得男人肩负重任义不容辞,可过早地背负太多,人生便会失去诸多趣味。

  试问,身有负累如何轻狂的起来?

  做皇帝自然也不轻松。

  可算算时间,苏铭继位之时已是中年,那时加冕称帝堪称完美。再者,以神洲目前的和泰局势来看,很难再掀起什么大战。

  最关键的是,陈道长曾说过,若有龙气庇护,国运加身,苏铭的后顾之忧应该也就迎刃而解了。

  初时苏风浩很不以为意,他自信可护妻儿一世安稳,直到南地十六国的罗刹三鬼出现,才让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来金钟、铁布的死更是让他大开眼界,继而后怕不已。

  他总觉得两者之间存在某种微妙且隐秘的联系。

  苏风浩到现在也不清楚儿子无故招灾究竟缘何,但是仔细思量,便不难发现——儿子的出生,契合了大唐西北踏天峰被雷劈成灰烬,被电灼成焦土的时间,而空间距离上,两地不过万里之遥。

  瞬息万里,苏风浩做不到,可他知道有人可以,甚至切身体会过那么几次。

  仁宗到底是位帝王,家国之间,无需多言。

  争论不休,他便直接使出杀手锏,把苏风浩的借口全都封实,承诺五年之内将赵卿雅的生母淑妃迁入皇陵,苏铭行及冠礼之后,立即敕封他为世袭罔替的秦王。

  要知道,战国之后的神洲,一字王向来以“秦、晋、齐、楚”四个封号最为尊贵,可以说,秦王是皇帝之下最为尊崇的王爵,更何况世袭罔替制于太宗时就已彻底废黜。王朝之内已成绝迹。

  这样拱手相送的丰厚条件,苏风浩怎能不心动?

  所以,等到老人一说苏铭打小向往悠游江湖的快意时,他便本着儿子大过天的原则勉强点头答应了。

  这时候,赵祯也露出了狐狸尾巴,“玉不琢不成器,再者开了幕的戏总要演完,曙儿跟你同辈,你俩过招,自然各有裨益。”

  意思很明显,要他苏风浩作赵曙的磨刀石,继续明目张胆地运筹夺嫡大业。

  本来以为血赚的苏风浩这下哑巴吃了好大一口黄连,气的话也不说了,端起面前茶香袅袅、尚且温热的精致茶盏一饮而尽之后,直接拍屁股走人。

  赵祯不以为意,反而笑得像只老狐狸。天下哪找这样上品的磨刀石?

  何况,他很清楚苏风浩外表温和,实则性子死犟,但是,只要他捏鼻子认可的事,保管做的妥妥的。

  陛下莅临临安之后,以往看来算是天大的风波,如今却掀不起任何波澜。

  城中颇有声望的方家最得宠的小儿子突然暴毙身亡,据说是忧惧而死。死法不算奇特,但是罕见。

  道家黄老派曾有人以此为例,论证五行与人体之间的种种关联,载入《黄帝内经》,把人按五行划分,首次提出七情内伤等旷世奇论,端的是神妙无比。比方说大家都听过笑死人这句话,可谁能想到过度欢喜会伤心?

  此书于战国末期问世,到和平盛世之际,竟摇身一变成了医家四大经典之一。

  它的本身价值不容置疑,可医家依附道教的说法由此可见,似乎并非空穴来风。

  本来这事发生之后,附近道观完全可以明目张胆地借势打压佛寺,争夺香客信徒。可惜,现在只能干瞪眼了。毕竟,于皇帝眼皮子底下行此苟且之事,无异于丢西瓜捡芝麻,得不偿失。

  另外一件引人瞩目的事就有趣的多了。

  泮宫武殿的将种子嗣们被一位不知名的寒酸少年于殿前挨个揍了一遍。

  据说,那个佩戴锈铁条的少年从始至终不曾拔出武器,任由天地人三殿中的地殿武徒轮番上阵,能撑过三个回合的不过一手之数。

  整个过程之中,少年只对石守义青眼相加,有意结交。

  可惜,少年先前出手一直较重,伤了他唯一的好朋友,导致报仇不成的石守义压根不理他。

  没想到,这么一来,反倒让这位自称无道的古怪少年记住了朱厚照三个字。

  他本来还想接着去挑战那座大多武徒都比他年长的天殿,可惜被教头拦下。没多久,泮宫便对外宣称,无道是大宋某位隐士高人的弟子,依照师傅吩咐,加入泮宫地殿。

  于是,宋人愈发期待一个月后举世瞩目的国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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