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叫我?
菲特赞血红的眼睛里仅存一点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摇晃着还要走去,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抓狂的在心中呐喊,可他心里眼里都是红红的一片,只有一点无助的遗留意识飘摇着,思索着,彷徨着。
他刚才的意识是灌入了一汪茫茫的黑色海洋,连思考都做不到,凭本能四处触碰发现还是走回了原地,只能放弃。可经过一次猛烈撞击后,混沌被撕开了一个小口子,他望着蓝色光点,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透了过来。
到底是谁呼唤我?
菲特赞感觉头要炸开了,指甲深深地陷入嵌入头皮,白色的头发似鸡窝一样蓬松。他那健硕的身子终于倒下了,如同一座山峰崩塌的他跪坐在地上,双腿不动却依旧伸出手遥遥一握,想要抓住不远的云天。
他的表情又癫又狂,似笑非笑,嘴角上扬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止不住,他呜咽着,咆哮着,像是疯了:“你是谁?我又是谁?”
“我是云天!你是菲特赞!”同样瘫坐在地的云天大吼。
这是菲特赞进入狂暴之后说的第一句清晰话语,云天看出来他还是处于天人两难的纠结状态,意识还在血海中飘摇浮沉着,那丝冲击他大脑的自然之息就是一艘小舟,给他一个只身立足的载具。
云天?菲特赞?
发生的往事一幕幕飘荡在他的脑海中,这两个名字如天外陨石冲击阿拉德大陆一样在他意识深处的血海里激起了惊天骇浪!菲特赞的过往如陈旧的书籍一样慢慢翻阅,泛黄的文字一个个蹦到了他脸上。
“我是菲特赞?鬼剑士菲特赞?”他低头仔细端详双手,左手的锁魂缚上染着青血,狰狞的血管凸起,上面挂着极细的墨绿色碎肉,想必是哪只倒霉的被他屠杀的哥布林。他的味觉也跟着恢复了,手臂上上的血腥味、汗臭味以及哥布林特有的那种恶臭,多种恶心的味道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回来救我?!”菲特赞的记忆只到他一人孤身面对哥布林群,他明明已经让他走了,而他也答应只做分内的事,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为什么要回来找我?他已经衣衫褴褛遍体鳞伤了,你不回来会有这么多事么?
“为……为什么……要回来?”菲特赞声音低低的。
“你说的是什么屁话?”云天勃然大怒,扯着嗓子了喊起来,不知道是用力过度还是被菲特赞气得,感觉伤口又痛了,“我们也算得上朋友吧,退一步说,我们也是共患难的伙伴,你出了事,我就是不想来也控制不出身体啊!”
“朋友?朋友?”菲特赞仰头大笑着,同样也是仰头流泪,咸咸的滋味顺着脸颊流到了他嘴里,苦涩的味道弥漫开,他疯狂的吼叫,挥舞手臂拒绝着:“不!你不是!你不是没有捧剑送回来么?你都没有接受我的友谊!你是骗子!骗子!”
“都是骗子!没有人会愿意和鬼剑士做朋友的!”菲特赞这个冷漠的鬼剑士在这种状态下情绪爆发了,发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歇斯底里。
接二连三的自语与反问让云天动作僵住了,他的手悬在半空不知道是放下还是留在什么位置,原来菲特赞的那个举动有那么深刻的含义,是他少数的小心翼翼的表达善意,可就这么被不知道的他拒绝了。
“我们是朋友,是朋友啊!菲特赞!”云天被菲特赞的那种孤独所打动,曾几何时的夜深人静,他也感觉孤独如影随形的包围了他,就是菲特赞这样,就是他这样无助。他跑着想要把孤独甩到脑后,可只要他一停下来,那种格格不入就重新把他包围。
什么样的人能成为朋友?有句话叫做同是天涯沦落人,云天想这就是了。
他拖着疲惫的伤躯撑着伤腿一步一步走近了菲特赞,本就不算太远的距离,可他觉得菲特赞离他,那种孤独感离他实在是太过遥远。他的手伤了,腿也伤了,现在他的内心有一个想法,就是爬也要爬到那里去,就是死,也要死在菲特赞身前!
他想告诉那个鬼剑士,摇着他的肩膀用纯澈不含杂质的目光盯着他,告诉他,我们是朋友!经历过生与死,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尽管步履维艰,可他终于到了,孱弱的身躯摇摇欲坠,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云天拾起了菲特赞的断剑,即使已经残破了,他还是能感觉到这把剑曾经蕴含的友谊与意志。
他学着菲特赞的样子,把仅剩半截的剑身插在泥土里,只留下一个剑柄,他说:“菲特赞,你愿意原谅我的无知与鲁莽,成为我的朋友么?”
“朋友?”
菲特赞撑着的那口气散了,这回是真的如泥摊在草地上,他低头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声音闷闷隆隆的,仿佛夏日闷雷。可他抬起头的时候,眼中的血色消了,是一双冷漠带着慌乱的眼神,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迷茫。
鬼剑士菲特赞,终于摆脱了“卡赞综合征”的病状,恢复为了正常人。
“见过这样的我,你还要跟我成为朋友么?”菲特赞声音幽幽的,迟迟没有拔剑。
云天点了点头。
“难道你不怕我再次发病,不怕下场如同那些哥布林一样惨么?”他指着那些死去的哥布林。
“我不想死,可也不怕,再说成为你的朋友就是要被砍死么?”
菲特赞仰天笑了起来,云天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这样做了,与刚才的不同,这次只是爽朗的笑意,没有悲伤的泪水。
他拔起了剑!泥土飞溅,他摇摇晃晃得随时可能跌倒,颤颤巍巍地递给了云天。
云天用双手接过了剑,有一点尴尬,不知道继续下去的步骤。菲特赞虽然虚弱,可还是带着冰冷的目光剐了他一眼,让他有些哆嗦。
菲特赞举着他的胳膊,让他把断剑举过了头顶,残破的剑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虽然是残剑,可其中代表着千金难买的友谊。
“我们是朋友!”云天已经很累了,可他还是振臂高呼,疲惫的身躯和大脑不允许他这样做,他现在全靠兴奋的意志坚持着。再坚强的意志也有消散衰败的时候,他很快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些疼有些尴尬,菲特赞看了他一眼,无奈的笑了起来。
为了缓解尴尬,也是应和菲特赞,云天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压过了那声来自鬼手不可闻的冷哼,惊了满林飞鸟,经过风声传到了森林的每一个角落。
……
云天的武器依然被麻布裹着,纤细又结实的线缠绕了好几圈,此时他攥在手里,跟一根登山杖没有任何区别。然而它现在的用处比登山杖还要凄惨——云天拿着它小心翼翼地触翻哥布林。
他们恢复一些力气后就开始这次任务的后续动作,也是佣兵们必不可少的一个步骤——摸金。那些哥布林身上都携带一个破破烂烂的布袋,里面装着它们祖先的手骨和一些零七碎八的小玩意,说不定哪一个布袋里就装着一把绝世神器。
即使那些哥布林死相凄惨,有的还被菲特赞扔到了树枝上压出不小的弧度,可这些家伙现在对云天来说不是怪物,而是等待他的、静默的宝库。
说跟做往往是两件截然不同的相反事,有人雷厉风行说做就做:比如那边毫不在意尸体恶臭的菲特赞,他神情认真,已经混着血污摸出了一小把金币;然而有的人心里这样那样想着却不能有效实施:云天一只手捏着鼻子,看了几个哥布林的尸体都摇头悻然离去,只有那些干净利落的包裹,他才把手伸进去闭着眼摸了一摸,马上就抽出来,似乎里面藏着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你怎么了?”菲特赞低身捡起了一个包裹,用余光正好扫到他新交的朋友一脸骇然,出声问道。
“太……太恶心了!里面粘乎乎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云天指着自己伸进去的那个包裹,大呼小叫的让人心烦。
“可能是哥布林的残肢或者别的什么吧,我也见过佣兵讲究刺激闭着眼伸进去,结果抓了一手粪便的。”菲特赞用淡然的语气说着,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呕……呕……”菲特赞别过头不去看他,他的朋友正在一脸痛苦的锤着胸口,把中午饭吐了出来。他也好奇,这个家伙见血作呕,是怀揣着什么勇气成为一名佣兵的?
他熟练的用断剑切开包裹,里面的部件一股脑的散落出来。那是领主投掷哥布林的包裹,一个地下城里最好的东西往往藏在领主身上,不乏有佣兵摸出来一件稀有级紫色装备的。可投掷哥布林的包裹里除了赛丽亚那枚戒指后就只有一堆金币,那枚戒指既是云天的任务物品,还是导致他苏醒的关键。
菲特赞把里面的哥布林手骨随手一撇,将金币全都倒在了自己腰包里。那放置的黝黑哥布林手骨没有丝毫作用,他佣兵等级不够,无法接取夏洛克的“B”级任务——收集哥布林手骨。再说这些哥布林都死了,想来扣门的哥布林商人夏洛克也不会承认。
太阳才从天穹中央向下偏了偏,远没到日暮西山的时间,但云天和菲特赞好像都疲惫得在战场上厮杀了一夜。他们依旧做着各自的事,或欢心,或厌恶,他们不知道,一场大戏已经临临的逼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