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钟。
脑袋一片空白,何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只觉得心里最深处目光无法目及之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跟自己说细声私语着。反复嗫嚅着三个字——周泽宇。
周然忽然从身后出现,何龙这时才突然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自己究竟在等什么了。
周然走近到周泽宇的身边,被周泽宇抱了起来。
杀——
能见到周然的嘴在动,是在说什么吧。
杀了他——
周泽宇笑了,自己的嘴似乎也咧了下,做出笑容应该有的样子。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第三本的日记到此结束,日期写的是六月二十日,没有后续了。
“看完了吗?”
男人怯懦的点点头。
“很好,好好记在脑子里,现在起来!”
持枪者一把将男人从椅子上拉扯下拉,冲着地下室的入口一把推过去。男人趔趄两下,总算在摔倒前稳住身子。
“走!我会跟在你后面,别想跑!”
地下室的台阶并不是很长,但男人的步速极慢,两人一点一点的走了两分钟,才走过一小半。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看这几本日记,是吧”
男人所有精力都集中在如何保持平衡,眼睛没法、也不敢看向身后,突然的冒出来的一句话,感觉就好像身后的黑暗突然说话了一样。
“呃……呃……为了让我写出来?……”
“哈,对,看来你也不笨,刘连。”
刘连是溪城晚报的记者,这是作为记者能用短时间内想到的最合理的理由了。
“可是……就算你不这么干,我也会写的……你知道、我就是为了写报道才来到这里的……”
黑暗的语气忽然不高兴了:“我知道!不用你来告诉我!”
“是!是!”
刘连害怕的缩起了身子。
“别停下。”那人在刘连身后用枪杆搓了一下。
刘连能听到身后的粗重喘息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又走了几分钟,两人来到地面。身后的人似乎平静了一些,又开了口。
“仅仅是写出杀人事件有什么用,我要你写出来周泽宇这个人有多可恶,我要你扒掉他在外人面前的那张皮,把他的丑恶的内容物写出来。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周泽宇到底是一个多么下贱的人!”
那人的声调越来越高,刘连忙道:“知道了知道了,别激动、别激动……”
两人到达地面,一路穿过树林,来到回廊的入口前,打开门,持枪者命令道:“右边。”
要去哪?刘连本以为出来之后那人就会把自己弄晕之类的然后跑掉,压根就没以为他会带着自己一直到房间前。
他难道不怕被人撞见么?
算了,也好,这样肯定会被谁撞见的,倒时就有救了。
刘连胡思乱想的扶着墙吃力的走着,身后的人也极有耐心的伴着刘连的速度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黄昏的阳光洒在身上,在回廊里把影子拉的长长的。身后的喷泉的清澈水声,窗外不时飞过鸟的清脆声。整栋房子依旧保持着它的典雅和美丽。
可自己正做着跟典雅完全沾不上边的事——感觉好像做梦一样。
明明早上还在享受这一切,忽然之间自己就已经在担心自己是会先流血过多而死,还是被人杀死了。
莫名其妙的就被人打得半死,连发生了什么都功夫去推测。
啊啊,不管了,谁赶快发现我们把,来救救我!
忽然,刘连看到了什么东西,让他停下了脑袋里的自言自语。
那是……一只脚?
在走廊的尽头,有一只黑色皮鞋混在窗框映射出的影子之中。造型复杂的窗框产生的影子,繁多而且凌乱,同样的黑色皮鞋放在里面,就好像绿色的虫子在树丛中。致使刘连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
而随着一点点走近,刘连开始确定,那的确是一只黑皮鞋。
好像,还有些红色的斑点?
仅剩几米的距离时,刘连终于确信无疑的看清了——厨房的门敞开着,一具男性尸体面朝房间倒在那里。
刘连紧张的看着那尸体,在心里惊愕道,又有人被杀了?
刘连迅速的在大脑里搜索起血泊里尸体的面孔。
这人……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仆人杨……杨文?
刘连仿佛怕被身后的人察觉似得,头向着前面,而
眼珠已经竭尽所能的挤压在眼角来观察尸体。
喂喂,果然是死人了吧?怎么回事?警察呢?这家的人呢?就这么把尸体丢在这里?
吱呀,回廊的房门被刘连打开,两人已经走到了回廊尽头。
啪嗒,忽然脚下传来水声。
又怎么了……
刘连不敢动脖颈,依旧仅用眼珠向下看去。
脚正踩在一滩血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这滩血上拖拽过,被拉扯成长条的粘稠血痕一直延伸过大厅,没入到起居室的门后。
刘连浑身如铅般僵硬起来,声音发抖的问道:“现在……现在往哪边走……?”
别是起居室,拜托别是起居室啊。
“跟着血迹的方向。”
刘连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哀鸣,向起居室迈开一瘸一拐的步子。
太安静了——
整个世界都太安静了——
刘连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什么也听不见。
这安静刺激着刘连的每一寸皮肤,撕扯着每一丝神经。
穿过大厅一共只用了三分钟吧,但对于刘连简直如同一个小时一样长。
打开门,立刻就能见到梁裕苓熟睡般姿势的躺在沙发上,样子很安详。
不过睡觉中的人的胸口不可能会有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吧。
已经死了。
房间的一角,有什么圆形的东西动了一下,确切的说,滚动了一下。
估计没什么人会用球状的东西装饰房间,而且细看一下,那球体不规则的表面,大面积覆盖的毛发和切割的丑陋不堪布满血丝和肉屑的切面。啊,是周然的头把。
身子去哪了呢。谁知道呢,反正对于一个死人来说,也就没什么必要了吧。
“上楼。”
刘连听话的走上楼梯。
“这边。”身后的人指了指何龙的房间。
刘连进入前,一瞥旁边周泽宇的书房。
周泽宇卧倒在地,脑骨破碎,好像里面安装了小型炸弹一样,内容物呈放射状溅在地毯上。
一旁郑涵坐在椅子上,身体无力的耷拉着,脚下也积成了一个小血泊。
啊,这不是周然的身体么。
没有头的躯体靠在二楼的护栏边,流出的血跨过护栏,落在的一楼起居室的地面,形成一个小小的赤红瀑布。
——果然呐。
这个家的人已经死光了,全都被身后的恶魔杀死了。
口腔和鼻孔里,充斥着铁味和腥味。
眼睛所到之处,无处不被红色点缀。
在这地狱般的景象里,刘连却意外的平静下来了。
“坐下。”两人走进房间之后,持枪者指着地面说道。
刘连听从命令,坐在在藤椅旁的地面上。
刘连惊讶的发现,自己并不是除了凶手以外唯一一个还在喘气的人——藤椅上绑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藤椅的另一端和另一只椅子背靠背绑在一起,上面坐着陈静。两人两把椅子,被结结实实的捆在一起。就如很多绑架的场景一样,两人的嘴里塞着碎布条,两人都没法开口说话。
现在,让我们把时间倒退几个小时。
六月二十日晚,九点左右。
漫长的一天,杀人之日的晚上,戴着白色手套的梁裕苓烂泥似得软趴在床上,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埋进柔软的棉料里。
不管是谁,凶手应该还潜藏在别墅的什么地方。忐忑不安是当然的,可是实际上,梁裕苓没有这感觉……
没有别人的房间里,梁裕苓咧嘴露出愉悦的笑容——梁裕苓现在心里更多的是名为窃喜的感情。
结婚之后仅一年,周泽宇的态度就一口转变了一百八十度。对于别人来说这奇怪的事情,可对于天天伴在周泽宇身边,身为当事人的她,当然自一开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何琪。
两人结婚跟周泽宇迈入上流社会几乎是同一时期,那时周泽宇还保持着很多从农村带来的观念。结婚之后,逐渐加入同阶级社交圈的周泽宇发现,身边的人,大有娶来年轻老婆而且完全不当回事的人。
周泽宇后悔了。
由于梁裕苓极其悔恨自己曾经盲目的把大把的青春都浪费掉,从小就给何琪灌输类似爱情都是痴人说梦,只有不成熟的人才会相信爱情之类的观念。
当发现周泽宇染指自己女儿的时候。梁裕苓如被雷击的剧烈颤抖的内心里,也深深的明白,事情会发展到这地步,自己也有责任。
取缔自己位置的女人居然是自己的女儿,一开始很难接受
。但在周泽宇一个月都不来自己房间一次,孤独的夜晚里,梁裕苓胡思乱想中,也逐渐明白两个事实——何琪正值女性最完美的年纪,天生的惊人的美貌,自己根本没得比,加上周泽宇这个从社会底层下来的暴发户,当越来越体会到自己有钱了之后,做事愈发放肆,染指何琪根本就是时间问题。第二,自己作为一个步入中年的女性,又能反抗什么呢,要是真的离婚一走了之的话,以后不可能再这么幸运有机会走进这个圈子了。
最终的最终,梁裕苓还是妥协了。
而周泽宇也开始排挤梁裕苓,好似一开始做错决定,都是梁裕苓的错似得。茶壶放错地方了,屋里冷了,梁裕苓的表情差了,任何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作为周泽宇借题发挥的基本。
说梁裕苓不怨恨何琪是不可能的,可作为一个母亲,又同时爱着何琪。复杂的感情下,梁裕苓越是厌恶何琪,就越厌恶自己。周泽宇越是唾弃自己,就越是厌恶自己。
——该说幸还是不幸呢。梁裕苓在离开村子,来到溪城之前也从未想过自己能嫁到这样一个有钱人家里。作为一个自小生活在农村的人,即便本来长得就很漂亮,换一身衣着就可以丢掉原来土气,即便习惯和生活模式可以改变,制造出是本地人的印象,可有些东西,是没法改变的——
手。
又黑又粗糙的圆滚的满是褶皱的如同男人一样的手。
被各种农活积年累月摧残过的肮脏的手。
使用过无数的保养品但依旧如癌细胞一样顽固保持着那可恶模样的手。
厌恶、反感、作呕,每一次收到丈夫的冷漠,每一次看到何琪众星捧月的站在人群之间,梁裕苓都不禁将这一切都原因归咎于这双手。
而如今——
咔嚓,门开了。
所有曾经沉重的感情,都化成了让人愉悦的不希望被人发现的窃喜。
周泽宇走了进来。
梁裕苓背对着门,一反平时得优雅,脸上笑容大的,连牙龈都露出来了。
第二天,六月二十一日的早上。
“别扯淡了!说什么要封锁这里,这是我家!我说了算!”周泽宇冲着警察吼道。
“可是……如果你们继续像平常一样在这里生活,很可能破坏我们以前没有发现的线索。而且,这听起来可能不太好听,但凶手很可能就在住在这里的人之间,再说了,住在发生过这样血腥案件的地方,你不会觉得别扭么?”
被吼的警察尽力保持着礼貌的态度说着。
“我不管!没人有权利把我从我的房子里撵出去!我是这里的主人!我说了算!”
“好吧……总之话我已经说到位了。之后要是出什么差错的话,都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了……”
“哼,最好。你别看不起我!我家里的问题,我自己能解决!”
警察无奈的露出‘好好,那就这样吧’的表情,走掉了。
之后周泽宇打了一通电话。十一点左右,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别墅的大门口。
从车上下来三个人,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近四十的男性,名叫汤都郡,是周泽宇的初中同学,一个二十多岁,穿风衣的年轻男生,名叫康澹,是汤都郡的助手。
没错,助手,汤都郡的职业说来有些有趣,他是一个私家侦探。
还有一个带着眼镜的瘦小男子,便是记者刘连。
走过场般的寒暄之后,周泽宇领着汤都郡三人向副楼后的小岛走去。
刘连显然觉得周泽宇这个富翁是块肥肉,一路上不停的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周泽宇心烦,但看是朋友带来的又不好拒绝,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
过了一会,忽然周泽宇无视掉旁边的刘连说道:“记得小时候我经常跑到你家的大宅子里玩,怎么也看不够,现在我们的处境正好反了一反,想想生活真是让人感慨,是不是?”
“啊。小时候亲密无间的回忆真是让人怀念啊。”
可惜成年后的你太过追名逐利,我们早已形同陌路了,一边的康澹偷偷在心里补上了一句。
“那么,这就是第一起事件发生的地点?”
几个人到了小岛,汤都郡指着凉亭下的人形白线问道。
“恩。”
汤都郡和康澹两人简单查看了下现场,之后又到副楼的阳台,中庭,第二次事件发生的配膳房、厨房。大概用了一个四十分钟的时间,两人吧整个别墅查看了个便。两人什么也不说,看完便让周泽宇带着去下一个地方。一路无话。
转了一遍之后,几人在起居室稍事休息。
“能把所有人都叫来么?我有些话想问。”坐了几分钟后,汤都郡问道。
周泽宇冲着身后的陈静说道:“听见了吧。”
陈静点点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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