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鳯姐叫我小老弟,我则叫他老姐。我们乡亲姐弟一样相处。我这一生值得骄傲和满足的,就是遇到了曹鳯姐这样的异性闺蜜。在社会上,依于我的为人,为了我的姐,我可以去死,为她所受的灾难出头。但是在我内心深处,却暗藏着不齿于人的肮脏的东西,大逆不道的想法。每每遇到什么事情让我孤寂的时候,我就想着曹鳯姐,混乱了和她亲切相称的姐弟关系,任意颠倒交换,成为另一种关系,情人?恋人?在梦里……我紧紧地拥抱着她,而她也是,全身上下充满了温暖,顺从地热切地迎接我,引导我……进入她的……这样的梦境不止一次,每次都请新地意识到,和我这样肌肤紧靠,血肉相融的,是曹鳯姐。过后半小时,一小时看见她,心子都会砰砰跳,颜面发烧。现在想起来,我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思想意识和行为和禽兽毫无二致,我整个人真是无可救药了。我不知道我说这些,曹鳯姐会不会听到。曹鳯姐你就彻底地忘掉我好了,把我视为草芥,粪土……然而我再怎么坏,我都永远视你为姐,我的亲姐,我犯下了逆天大罪,做下了不可饶恕的事情,该遭天打五雷轰。就让我永远呆在这阴暗漆黑的洞子里,有一天,要带我出去执行死刑时,也蒙上我的双眼,让我的眼睛从此远离光明。
我和另一个女生,春芳,则是一般朋友关系。她乘火车离开家乡,出来寻找男朋友。没有投靠的地方,夜宿在火车站,有几个小流氓暗地商议,准备去袭扰她。这事被曹鳯姐知道,赶在他们出动之前,把她带离火车站。了解了她的来情况,就给她找了住处,还答应帮她出面,寻找半年多未见的未婚男友。
我因为三天两头都要往曹鳯姐那里去,自然就认识了春芳。
她的家乡是个僻静美丽的小镇。有一天她担水回来,轻盈地在石板路上走,太阳下她的影子摇摇晃晃,飘飘悠悠,偶尔一两点水,跌落在光滑的石板上,就像飘柔的花瓣。
有两个小青年横过马路,伸手拦了她,嘻嘻哈哈,其中一个用手伸进水桶。她站住了,冷眼看他们。他们继续嬉皮笑脸,说我们帮你,四只手一起伸过来,就像四条狼爪,毛茸茸虎凶凶的。水桶晃动了,更多的水溅出来,她挣扎不脱,又不能丢下水桶,街上偶尔路过的行人,调头看一眼,赶紧走开,她走投无路,眼里挤出眼泪来了。
正在这时,过来第个年青小伙,冷冷地看着那两人,一双手揣在兜里,鼓挺挺的,两个小流氓不知道他兜里藏着什么武器,他们那天却什么也没带,在他凌厉的眼刀威逼下,他们退怯了,悻悻地走开。
她低下头说了谢谢的话。他说不用谢,你快回家吧。看见桶里的水丢失不少,他说,我帮你重新担满。就接过水桶回去水井,装满了,摘两片树叶放在水面上,又帮她挑回去。
过两天他来了,她让他进了家。家里只有母亲,有眼疾,看不清楚人,但是知道那件事,觉得人心好。再次感谢他,留他吃饭。
以后他常到她家去玩。一来二去,交往加深。有一天,他递给她一个纸条,她回家打开一看,是一首小诗:我爱你,真的,你常在我心中。她十分惊慌,不知所措,她才十六岁,在班上成绩中等,老师说她笨,不醒水。但男朋友说,其实你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一旦盛开更美丽。
他频频约她幽会,领她到欢喜岭上,从那儿看城,就看见水塔,电视塔和腾龙大酒店的圆顶。顶上没有人,就几堆新放的谷草垛。他又给她念诗。他的诗写得确实好。诗人的情怀既热烈,又纯净,就像蓝天上的白云,朵朵如玉。
他又在她耳畔轻轻唱歌,所唱的都是赞美自然,歌颂生活的曲调,深沉而又悠远。他唱一首:在乌克兰辽阔的原野上/在那清清的小河旁/长着两棵美丽的白杨/那就是我可爱的故乡……又唱一首: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迷蒙的远方……他对生活的憧憬的感情,深深打动了她的心。
他牵着她的手,走向谷垛,坐下,他慢慢靠近她,先是摸她的手,摸她的脖子,同时轻轻吟唱:眉毛弯弯眼睛亮,脖子匀匀头发长……突然,草垛坍塌了,草捆滑下来,盖在他们身上。他的歌声也噶然而止……。
草捆被掀开的时候,她被阳光照花了眼睛,她哭了。他就把她搂在怀里,允吸她的泪水,低声承认自己的过错。爱情的力量多么巨大,从此她就属于他了。
以后他又写诗第一年每月一首,第二年没季度一首,第三年就一首。她把这些东西保存着,先给曹鳯姐看,后来又让给我看,又忍不住给我们说,陆陆续续,就知道了她的那些事。
有一天她如约来到欢喜岭上,直到天黑都没有见到人影。她想办法打听,获知他打工去了。他为什么不通知一声就走了呢?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姑娘最后得知,男友的父亲在外面欠账,被人家追逼,无奈之下带着家人出走了。
追债的人了解了春芳的信息,找上门来,要她通知他们家,赶快找钱来还,不然的话,就叫他一家付出代价。姑娘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而且对别的事一点也不知情,听到消息只会咬嘴唇,流眼泪。过了一段时间追债人给她透露了一个消息,已经知道他们在哪里了。就要去拿他家。春芳担心男友遭到不测,连夜出发,半夜上了火车,一天一夜来到这边,工厂比小镇大多了,人海茫茫,怎么寻找?走投无路之际,遇到了曹鳯姐。
环境造就人,一个月以后,春芳已经不再是那个一动情就流眼泪的傻姑娘了,变得异常冷静,于是可以试着自己作主了。她提出来,要在厂里找个工作,一边上班一边继续找人。这个想法正合我意,因为曹鳯姐的收入并不多,每个月用得以干干净净,有时还欠账,这期间就有好几个路过的或者家里有事情突发的,都来她这里借钱或者饭菜票,曹鳯姐从来不推诿,只要有,马上就掏出来给过去。
我去见了秃科长,我就这样叫他,才不管他姓什么。这个人形貌丑陋,心底肮脏,他唯一拥有的就是权力。天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件人间至宝弄到手的,并且运用得如此娴熟。他去招工的时候,公开收受贿赂,整条整条的上好香烟,整箱整箱高档酒,走的时候包了一个车才拉完。我什么也没有送,就送他大白眼。我舅舅从部队转业,抗美援朝他一天之内炸毁了美国鬼子三辆坦克,因此获得彭德怀亲自颁发的英雄奖章。他是二等残废,地方政府首脑每年都要慰问他,从不缺旷。舅舅带我去报名,把他的英雄奖章在秃科长面前一放,说,我侄儿子要进厂,可是我除了这件东西,什么都没有,怎么办?秃科长拿起英雄奖章,在嘴里咬了一下,说,这东西我先留着,我要找人先做鉴定,看它值多少钱。你侄儿子的事,也要等到那天。
好吧,我舅舅说,拿去吧,随便你找那个鉴定。几天以后,秃科长亲自来到我家,把奖章还给舅舅,说,奖章我替你保管了三天,你侄儿子的事呢,你得答应,以后,我们谁也不不欠谁的,才可以定得下来,可好?我舅舅说,成交。
食堂里,秃科长一个人霸占一张桌子,我靠了过去,说有个朋友想到厂里上班,你答应帮忙的话,什么都好说。秃科长警惕地看着我,把一大包饭菜咀嚼两下咽下去,摇头说不行,现在不招人。菜渣射到我脸上,我轻轻揩了。我说我看见食堂店里的人忙不过来,好像就缺人手。他说那也不行。我说食堂窗口缺人嘛。他说缺的不是你这种人。我说不就是缺女的嘛,我的朋友就是女的。秃科长嘴巴就不动了,眼珠也不动了。接连问了几个问题,最后他说,明天叫她来,进行目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