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这一带多雨,梅雨季更是多得不忍直视。
如果不是几次被这神一般的梅雨季弄的怀疑人生,我应该不会觉得横店6月的阳光格外珍贵。
光叔今年都37岁了,我就看着他往不惑之年一路狂奔。之前还会和我们出来k歌、吃宵夜,现在简直就一老宅男。他这会儿也在横店,说下午没戏过来探班。
我坐得有点麻,正站在那里候戏的时候,突然浑厚的一巴掌直直拍在我背上。
简直要呕出一口老血,尤其是我现在穿着层层叠叠的古装,还带着一头珠钗,这一巴掌拍得我身体前倾,脑袋却纹丝不动,搞不好差点就要以娱乐圈第一个被人拍死的女演员的身份光辉史册。
还没控制住自己的身形,高处的笑声就已经砸下来。
我转过身,脖子没法动,目光艰难地从他的脑袋顶扫视到脚面,放弃了对他翻一个白眼的想法。冲他这一米九一的身高和我脖子无法昂起的窘况,要想翻一个他勉强看得到的白眼,可能我的眼珠就再也回不来了。
“喔唷光叔不得了,又老了不少,你应该很快就可以演我爹了。”
“那也不错,先叫一声爹我听听满不满意。”
边说边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着,他递过来一袋子酸奶疙瘩。
我早已经基本上不碰零食这一类了,唯独对酸奶疙瘩还有点想吃的欲望。
公司里的演员每回探班或者一起拍戏的时候总是揣一袋酸奶疙瘩,感觉像过来逗猫似的,其实我自己都不带这个了。
很给面子地拿出一块小口小口的吃着,话题慢慢从一开始“不怼死你不罢休”变成了“朋友哇你可好”的模式。
“嗯…那你之后接了哪部戏?”
“《文德皇后秘史》,演皇帝。”
我噗嗤一下笑出来:“又演皇帝?你打算当皇帝专业户吗?不过你确实长了一张很正经的脸。是男一?”
“男二,主角爱的又不是我。”
“同情你,万年老备胎。”
他眉毛一挑,作势要抢走我的酸奶疙瘩,我也很配合,一把护住任尔东西南北风死不撒手。
两人博弈了几个回合,他松了手。
“好吧,你接下来呢?”
“还接了两部戏,日程已经排到明年四月份了,之后我应该会休个长假吧。我前天录节目的时候找何老师商量过了,休假时想去试着演话剧,你可别告诉幂姐啊,她最近又逼着我休假,还说我这样观众会审美疲劳……”
“你这是冲着劳模而去了是么?这样累下去,到时候万一来了个猝死怎么办?幂姐当然得逼你休假,不然她晚年喝西北风啊。”
我又咬了一口酸奶疙瘩然后对着他那张好像发现人类新品种的神情摆摆手。
“她这是多虑了,女演员也没几年好拼的,况且,闲下来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我这人耐不得寂寞,让我一个人背包环游世界什么的,做不到。”
一个人?休假?我应该会把自己逼死。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看着我的脸说了一句“神经质。”
我稍微愣了一下。
自从他有幸见识过那半年多我殚精竭虑的模样后,再碰到我做出他不理解的举动或者说出他不理解的话,就会评价我为“神经质”。
那半年我确实是像发了疯的野兽一样一路砍杀,不死不休的拼命架势吓得经纪人差点就想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好好疏导。明明我才是那个因为缺少睡眠而头痛耳鸣的人,她扶额的次数倒是比我都多。
其实没有到神智不清的地步,因为我还能矜持地保持广告博主的身份不在全网上演一出黛玉葬花的戏码,还能微笑着与前来接机的粉丝打招呼,还能在片场累得下一秒就能昏死过去的疲惫里和助理插科打诨。
只是需要忙碌。我必须有不去想他的理由,我必须有暂时放过自己的理由。
然后就有了剧组里那次短暂的休克。
医生说我低血压、低血糖、太缺乏睡眠,所以身体短暂地进入报复性的休克睡眠状态。
我躺在上海西郊一家私立医院里,在病床上翻着剧本,艰难地一点一点啃台词给自己找事做。直到幂姐戴着口罩和帽子抱着不成功便杀生的目的冲进我的病房一把揪住我的病服。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她板着我的肩膀将我扭进卫生间,长指甲戳着镜子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好像一个面对傻。缺学生恨铁不成钢的老教师。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我微微凑近镜子,看见黑眼圈浓重得如晕染了的眼妆,眼眶深陷,万年婴儿肥的脸颊微凹,面色惨白,活脱脱一个饿死鬼。但我仍然昧着良心说了一句。
“不错,国色天香,老天爷真给我赏饭吃。”
慢慢转过头看着幂姐愤怒的目光,她的嘴紧紧抿成一条线。
听到我的话,她好像突然有些被噎住了,不过神色迅速从对我入魔程度的不可思议转化成一声冷笑。
“当初是你自己说的结束,现在这副样子做给谁看!?”
空气瞬间凝固,我和她都僵住了。
那一刻我真是恨她的毒舌,恨不能冲上去撕了她的嘴。
可惜,从体力上看,我迪丽热巴能打得过娱乐圈80%的女明星,然而现在身体弱到被秒杀的节奏,从脑力上看,我从来都是被她吊打的程度,况且,她说的是真的。
这副样子,当然是做给我自己看的。
良久,我才缓缓开口。
“没错,是我作孽,是我虚荣,是我懦弱,我没胆子和他一起承受舆论压力,所以逃跑了…可是…我难受…”大滴大滴的眼泪猛地涌出来,我哽咽着再次开口:“可是我难受啊…”
“…我有多讨厌自己你知道吗…”
情况那么复杂,他的处境比我严峻太多,如果我也犟着不分开,他该怎么办?
连月来我一滴眼泪都还不曾为这事掉过。压抑的悲怆太深了,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但是悲伤紧紧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木然地流泪,说不出话,只有喉咙里持续不断地发出类似野兽受伤时的声音,微弱的低吼和呜咽。
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陷入了一股很强烈、自我报复的状态里。
所以,他说我神经质,其实无可厚非。
最后这次探班以“朋友万岁,友谊地久天长”做了ending,他要走了,远处场工在重新转换道具,我也得上了。
临走前他很认真地对我说:“胖迪,赶紧的找个伴”。
我被他认真的神情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怼他:“不敢不敢,您老37岁都还没有掉进婚姻的坟墓,我一个只有27岁的美少女还有很长一段路要修炼。”
《何以笙箫默》里面有一段话:“如果世界上曾经有那个人出现过,其他人都会变成将就。而我不愿意将就。”
对于月野兔来说,世界上就只有一个夜礼服假面。
我一个人忍一忍,总也可以熬得过深秋与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