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一章行路难
站在高高的艉楼上,张晨枫望着水面泛出的惨白光影,愁眉紧锁,一脸的苦闷。
时近午夜,四周一片沉寂,朦胧的月色下,能见度很差。
放眼远眺,湖边的村庄和农田,都隐没在了黑咕隆咚的夜色中,别说灯火了,就连一盏渔火都没有看到。
白天的暑气已经消退了不少,但扑面而来的湖风中,仍带着一股股燥热的气浪,让汗湿衣衫的张晨枫很不舒服。
这更加剧了他内心的烦躁。
当然,张晨枫知道,与只能拥挤在闷热的船舱内的战士们相比,这里已经是最高档的待遇,他实在没有理由再埋怨什么了。
其实,他的苦闷,并不是想奢求什么,而是正为这个时代行路的艰难,感到深深的无奈……
今天一大早,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他便下令全军开拔了——白天实在太热,得利用相对凉爽的时间,尽量多赶点路。
然而,才得意了没多久,张晨枫就发现了自己的决策失误。
这个时代,没有公路,更没有铁路,在这片湖汊纵横的水网地带,骑兵的优势无从发挥,走陆路还不如水路快,这是明摆着的。
可是,在这种酷热难耐的天气里,坐船行驶在无遮无拦的运河水面上,实在是一件苦不堪言的事……
白天,在毒辣的太阳灼烤下,通风不良的船舱内闷热无比,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各种难闻的怪味经久不散,令人作呕。
后勤处的人考虑得还算周全,早在崇明出征前,他们便采办了大量的西瓜,作为海上防暑解渴之用,昨晚在山阳宿营,又紧急采购了一批。
各连炊事班也很得力,他们连夜准备,将大桶大桶的盐开水、绿豆汤、甚至酸梅汤都抬上了船,敞开供应,就连军马的饮用水,他们也特意加了盐。
然而,即便防暑工作做得不错,他们还要面临更头疼的问题。
没了施琅舰队的伴随,骑兵团的数千匹军马——近两千匹战马,再加上一批拉大车的挽马,便失去了专门的运输船。
这就很尴尬了!
五条大型战船都是人畜混装,那味道,简直没法形容。
好在施琅很仗义,他特意为张晨枫挑选了一百多名马夫随行,专门服侍这些宝贵的军马,要不然,天知道到达目的地后,他的战士们还有没有力气投入战斗。
最麻烦的,是排泄问题。
人员的排泄倒是还能将就,这种长时间出海航行的海船,自然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就在艉楼的一个角落处,就隔出了几间简易茅厕。
说是茅厕,其实就是一个很小的格子间,甲板上开了几个洞,战士们如厕时,排泄物直接向下排入水面,再安排专人定期冲洗一番,这事就算解决了。
然而,马匹的排泄就难办了。
牲口可不会自己上厕所,这可把那些兢兢业业的马夫累坏了。
他们每人要照看二十匹牲口,本来就十分辛苦,现在,一头喂料喂水,转身就得给它们铲屎,再一桶接着一桶倒入河中,简直忙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这样一来,虽然这几条大型炮船都是双层甲板,战士们挤在较为通风的上层,而战马则统统被安置在了水线以下的底舱,但那种种怪味到处弥漫,躲都没地方躲,令人难以忍受。
战士们表现得很爷们,全程没有一个人叫苦。
可是,身体的承受能力还是出卖了他们,坚持到正午,终于有人吃不消了,好多战士出现了恶心、呕吐的中暑症状。
这下,轮到医务兵忙碌了。
他们既要照顾病员,分发藿香正气散给他们服用,还要督促大家多喝水、捏着鼻子吃西瓜……
看到这种乱成一团的场面,张晨枫有点后悔了。
或许,昨夜他不应该下令在山阳宿营,最正确的决策,是让三营跟随二营,连夜赶往宝应,白天再找地休息……
这还不算,船队的行驶速度,也差点令他崩溃。
夏季,此地往往以东南风为主,在逆风中航行,除了“钦州号”,其余战船根本快不起来。
很不走运,今天虽然特别热,空旷的水面上,风力却一点都不小,七十里水路,几乎折腾了一个白天,才狼狈抵达宝应……
然而,才刚上岸,刚刚呼吸了没几口新鲜空气,张晨枫便得到了新的敌情。
原来,仍在外围打扫战场、搜捕溃兵的侦察连,抓到了好几拨探子。
一问之下,这些探子竟然并不是同一伙。
他们来自三个不同的地方——有高邮派来的,也有直接从扬州过来的,还有几个,居然来自天长县。
侦察连长很意外,感觉这情况还挺复杂,他不敢怠慢,连忙将这些探子押了过来,交给团部处理。
经过一番审问,张晨枫了解到,虽然远在二百里外,扬州鞑子的主帅马进宝已经如同惊弓之鸟,警惕性很高。
如果让他摸清了这支明军的真实身份,他无论如何不敢死守孤城,不但极有可能提前开溜,更有可能大肆破坏,做出各种恶劣之举。
而驻守天长县的鞑子,则是洪承畴的嫡系。
此举说明,洪承畴的耳目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闭塞,他早已侦听到了动静,一定睁大了双眼,时刻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想到这里,张晨枫不禁眉头紧锁。
既然有探子被抓到,一定也会有漏网的。
在淮安陷落仅仅一天后,宝应便已紧接着失守,这个消息,不但隔天便会传至高邮,也会很快传到扬州、天长……
一定要赶在他们前面!
张晨枫心急如焚。
既不能放任扬州的鞑子溜走或搞破坏,更不能给庐州的洪承畴,留下足够的救援时间。
可是,望着疲惫不堪的战士们,他又犹豫再三,难以决断。
“通信员,拿地图来!”
张晨枫心急火燎的吼道。
地图很快准备好,张晨枫死死盯着地图,脑子转得飞快,急速地做着各种判断……
这次,是张晨枫首次独自领兵,是以,生性谨慎的他在出征前做足了功课,对淮安、扬州境内的各要地有过详细的了解,高邮,也不例外。
高邮州,离宝应尚有一百里左右,是鞑子设在扬州外围的第二道防线,欲取扬州,必先下高邮。
这座坐落在高邮湖东岸,依傍运河故道的普通小城,在后世的时候,他并不熟悉,最大的印象,是“高邮双黄蛋”……
现在,他知道了,这里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是著名的鱼米之乡,据传,这里还是帝尧的故里,曾是广陵首邑,江淮文明的发源地之一。
战国时期,秦王嬴政灭楚国后,曾在此筑高台、置邮亭,故名高邮,别称秦邮。
“华夏一邮邑,神州无同类”,这里是中国两千多个县中,唯一以“邮”命名的地方,这给张晨枫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一方水土一方人,历史上,这里名人辈出,北宋著名婉约派词人秦观,以及明初曾与老朱争天下的张士诚,都是高邮人。
不过,臭名昭著的吴三桂,祖籍也是高邮……
当然,此刻的张晨枫,并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关心这些。
在他的眼里,高邮的重要之处在于一个原因——这里是运河以东,扬州府腹地的屏障,地理位置十分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