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说道:“掌柜的,小老儿在码头上混了十几年,海味没吃过也闻过,鲜货有鲜货的味,干货有干货的味。”
常胜拧起眉毛,问道:“那你说我这货是什么味儿?”
老头笑了,嘴边几根老鼠须一动一动的,露出几颗残缺不齐的牙齿。
常胜看着生厌,老大不乐意地从怀里拿出一串铜钱,老头接过揣进怀里,这才继续说道:“掌柜的,您这货带着霉味儿,只不过这霉味儿掩盖得好,如果不是像小老儿这样常年累月在码头上搬海货的,还真闻不出来。”
常胜心里硌登一声,他搬过一只柳条筐,从里面抓起一把海瑶柱,放到鼻边闻了闻,微微松了口气,哪有什么霉味儿,不就是海货的腥味儿吗?这老头子就是想诓钱的。
他沉下脸来,对老头儿道:“胡说,什么霉味儿,哪有。”
老头儿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对常胜道:“小老儿就是打闲帮的,可没有银子买您的货,再说,就您这货,小老儿有银子也不买啊,您若不信,随便找个行家去问问,他若是说您这货没问题,小老儿把鼻子拧下来送您。”
常胜瞪他一眼,觉得这老头奸滑之极,遂也懒得理会,可是心里却有些膈应。
次日早上,他回到客栈,霍三还没有起床,他好不容易敲开霍三的房门,对霍三说道:“三爷,小的听说宁波卫像是出了状况,军粮暂时不搬了,力夫闲下来了,您看不如先装五车货,一边装货一边找车,待到货装上了,车也差不多都能找齐了。”
霍三被他打扰了睡觉,已很烦燥,又听说只是装车这样的小事,便更加不奈烦,嚷嚷道:“我爹是让你来帮我做事的,不是让你来吩咐我做事的,你看着办吧,全部装上车再来找我!”
说完,砰的一声就把房门关上了。
常胜怔了怔,在心里把霍三骂得狗血喷头,可他一个下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只盼着把这批货平平安安运到杭州,找个机会在二老爷耳边吹吹风,给霍三告上一状。
常胜去装车不提,单说霍柔风,她在床上躺了一天,第二天早晨,她说什么也不肯再留在客栈里了,一定要出去逛逛。
张升平告诉她:“太平会下令闭市了,宁波城里大大小小的铺子全都没有开门,外面没啥可逛的。”
霍柔风好奇起来:“闭市?太平会是商会吗?”
霍家是商户,早年霍老爷在世时,还曾经在商会里担任要职,霍老爷去商会时,常常带着她去玩。
张升平解释道:“九爷不知,在宁波这一亩三分地,太平会比商会的势力还要大些,加入商会的也只限商户而已,太平会却不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越是老实本分的人越是要加入太平会,否则就要被人欺负。”
霍柔风心里有数,又问:“那这次太平会为何要下令闭市?”
张升平道:“小的打听了,宁波临海,田地不多,交了漅米后余粮也就差不多了,因此当地米商每年都要从嘉兴大量买米,嘉兴米价适中,米质比起宁波的还要好一些,因此宁波百姓多年来吃的就是嘉兴米和本地米。可是宁波卫却想从中牟利,偏巧嘉兴的大米在运来的路上又遇到匪人,宁波卫便联络了米商,售卖他们的粮米。”
霍柔风吃了一惊,问道:“宁波卫的米?宁波有屯田吗?”
张升平摇摇头:“九爷,沿海的几大卫所皆没有屯田,都是靠朝廷补给。”
霍柔风明白了,她冷笑道:“也就是说宁波卫私下里让米商卖他们的军粮,好大的胆子,不怕满门抄斩?”
张升平无语,对霍柔风道:“他们既然敢作,自是上下欺瞒了,把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再说,天高皇帝远,父母官又管不了军队的事。可也不知道太平会是如何得知,如今街上传得沸沸扬扬,老百姓都在谈论,而且太平会让各家关门闭市,知府衙门想不插手都不行了。”
“宁波卫的米价很高,比嘉兴米还要高?”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点点头:“的确如此,高出不少。”
霍柔风发出一声与年龄不符的叹息,这个朝廷也真是烂啊,卫所胆敢让当地米铺高价售卖军粮,真是闻所未闻之事。
但是霍家再是有钱,也只是小小的商户,这些事也就是听听而已。
霍柔风要去码头看看霍三的乐子,张升平劝不住,只好和黄岭一起陪她出去。
这一次,霍柔风死活不肯再戴那顶虎头帽子,她穿着青布裋褐,张升平请了客栈的婆子给她梳了两个漂亮的小抓髻,一身打扮朴实无华,但她那羊脂玉般的小脸蛋,稚嫩却自信的神情,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孩子。
她跟在张升平和黄岭身边,蹦蹦跳跳出了客栈。刚刚走了一条街,霍柔风便感觉到身后有异,她转身看了看,却没有看到什么人,猛然之间,她想起那一次她被绑票,逃回来的路上,也是这种感觉,明明感到有人在跟着她,却什么也看不到。
斥侯?上一次她便是这样认为的。
她的眼前浮现出阳光下的那个耀眼的少年。
他们有三个人,一个清瘦的汉子,一个高挑的女子,还有一个就是他,而他显然是他们的头儿。
他们骑的是军马。
见她频频回头,张升平问道:“九爷,怎么了?”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有人跟着咱们?”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和黄岭莫名其妙,连说没有。
霍柔风摇摇头,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吧。
三个人还没有走到码头,便看到有三三两两力夫模样的人正在招揽活计。
“他们不是应该在搬军粮吗?”霍柔风问道。
张升平去打听,很快便有了消息:“昨天晚上似是出了事,忽然之间就下令不让他们卸船了,工钱还没给结算,这些人不敢走开,生怕不给钱了。”
霍柔风皱起眉头:“霍三岂不是就有人给他装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