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夏初端起陶碗，咕咚饮下一大口老酒。
酒浆微苦，入喉之后，却暖人胃腹，稍稍驱散了她从京都一路带来的寒冷。
酒肆里自然比不得百花楼，酒浆也没有那么芳香，但胜在味道醇厚，苦后回甘。
苦涩点醒味蕾，此时应当吃一颗盐豆，咸鲜辣香具备，让人回味无穷。
尹夏初半闭着眼，静心享受，有十八颗盐豆，此番生辰，大约值得。
许无双轻轻皱眉，却又忍不住吞下一记口水，皱眉是因为老酒的苦涩，口水却是源自于羡慕尹夏初的吃相。
女人如水，酒亦如水，他不懂饮酒，也不太懂得女人。
“既然喝了酒，是不是？”
他嗫嚅着，想要催促，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毕竟是尹夏初请他喝酒。
“我还没有高兴！”
尹夏初摆摆手，送给他两只圆如杏仁的白眼，当真是块木头，不把女人哄高兴，还想她们开口，多少有些痴心妄想。
也不知洛神女看中了他哪样，如他这般死脑筋，在百花楼中，恐怕连姑娘的裙边都摸不着。
尹夏初一边品咂着老酒和盐豆，一边揶揄地想着，她似乎忘记了，进出百花楼的男子，她不仅不喜欢，甚至还有些厌恶。
“喏，看你喝得难受劲，送你两颗盐豆！”
尹夏初看看许无双堆叠在一起的眼眉，突然觉得有些开心，全大陆的少女，有谁能像她这般，捉弄第一年轻修真，想到自己可能也是第一人，她不禁喜上眉梢。
两颗盐豆，如绝世丹药般，被小心翼翼递到许无双手中，盐豆自然不值分文，但尹夏初看重它背后的含义，那可是她两年的青春。
“谢谢，希望你年年都是十六岁！”
许无双郑重接过盐豆，他只是识海破碎，失却记忆，又不是傻子，怎能不明白盐豆的含义。
“嗯？可以啊，许无双，来…来…再饮一杯！”
尹夏初喜出望外，没想到木头也有开窍时候，许无双突如其来的祝福，倒令她有些措手不及，甚至还有一丝甜意。
现在她看许无双，越发觉得有趣，或许应当多呆些时日，看看他恢复记忆后，究竟是什么样子。
“原来我叫许无双，还不错，很独特的名字！”
许无双饮下两口老酒，眼中多了些活气，这个名字他还算满意，当个无名氏，多少都会令人觉得憋屈。
“你何止独特，还是名满大陆的年轻…”
尹夏初难得如此高兴，高兴自然要有人分享才能更加快乐，所以她今天话语格外地多。
“谢谢，我知道名字足矣。”
许无双将碗中老酒喝尽，转身离开坐席，余下的记忆，他想自己一点一滴找回，如此才能对得起，忘却的那些人事。
若经别人口述，反而会覆盖曾经的记忆，对他的恢复有害无益。
他识海里是一团混沌，经脉中没有半点灵力，失去那么多，靠别人讲述过往，如何能够找得回？
想回到曾经，他只能靠自己。
“许无双，你这人忒没劲！”
尹夏初半撩起面纱，恶狠狠灌下一大口老酒，她正在兴头上，准备八卦一下他的过去，比如说镇南郡主沐临冬，还有天山上那位冰清玉洁的神女。
没成想他却不想听，果然不懂女人，不能满足一位女人的八卦欲，还不如让她死的彻底。
“没酒了，快拿酒来！”
尹夏初晃晃面前的陶碗，碗里早空空如也，她余怒未消，随手将陶碗扔在桌案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碟中盐豆，空余六、七颗，她自然不肯放过，所以酒还要再喝。
“就快打烊，不卖了！”
许无双逐一封盖着酒缸，头也不回地答道，日头尚未落山，确实不到打烊时候，只是他不想卖了。
尤其不想卖给尹夏初！
并非担心她一个姑娘家喝多，而是不想她在小酒肆里耽搁，直觉告诉他，这姑娘同他不熟，来找他必有所图谋。
“你说不卖就不卖，别忘了你只是个伙计！”
尹夏初杏眼圆睁，一路走来，没人敢对她如此不恭，所以她异常愤怒，愤怒地想要杀人。
一丝杀意浮现在她眼中，只消一眨眼，这间小酒肆就会消弭于无形。
许无双并位转身，只是脊背略有僵硬，封盖酒缸地双手也没有片刻滞留。
尹夏初盯着他的背影，然后用余光扫视着那六、七盐豆，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雕虫小技，还想探知她的来意，她偏偏不让他如意。
“老板，这间酒肆，我买了！”
尹夏初别过头，隔空喊向后厨，有个人就藏身在门后，应是酒肆老板无疑，因为他棉布大氅上有焦糊地酒糟气息。
“唉…唉…，谈什么买不买，姑娘若喜欢，尽管拿去，耍够了，再还给胡某也不迟。”
老胡三两步赶到酒桌前，嘴中讨巧话不断，他躲在门后已近半个时辰，一直未敢走进酒肆里。
他知道，红衣姑娘和许无双是一路人，不同之处在于，这姑娘更加凌厉，寒气逼人，稍有不慎，寒气可能就会变为杀意。
这种人他惹不起，好在她明显是奔许无双来的，小酒肆不过是托词，两个人正在斗气。
“现在，可以打酒了吧！”
尹夏初手腕一抖，甩给老胡两锭乌金，这些钱足以买下十几间酒肆，但她只想要这一间。
老胡卷起乌金，头也不回钻进后厨，他现在只想帮老婆晾晒衣服，尽管几十年来，他一次也没有做过。
“你的酒！”
许无双终于转过身来，将一陶碗老酒放置到尹夏初身旁，酒依然四两，人依然不动声色。
老胡不仅不够仗义，还猜错了当下时局，他们不是在斗气，而是在比拼心智。
“或许，你应该称呼我为掌柜的！”
尹夏初叠指敲击着陶碗，白纱巾笼罩下的面庞，尽显得意，有钱有势就是牛气。
就是欺负你这位少年至尊，现在没钱没势，还没有记忆。
“掌柜的，你的酒！”
许无双嘴角微翘，露出一抹久违的笑意，这一局虽是他输了，但有对手才更有意义。
“嗯！也是你的酒。”
尹夏初又取出一只陶碗，将老酒一分为二。
斗智需要对手，喝酒却也需要酒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