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比春意更加清新,比醇酒更加柔润的气息,都是仙气。
大部分的仙气都灌进了过冬的身体里,还有些散发到了静室外。
庵里的所有花树都开始盛开,湖里的锦鲤开始欢腾。
水月庵阵法启动。一道约数十丈方圆的轻纱,在天空里飘舞不定,看着就像一方极大的手帕。如果何霑看到这幕画面,应该会联想到自己的浣溪纱,只是这座阵法当然要比浣溪纱的威力大无数倍。
仙气至纯至微,即便是有大阵隔绝,还是难免泄露丝毫出去。
水月庵附近的山丘瞬间变成绿色,野花渐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远方蔓延而去,看着就像是真正的神迹。
那些仙气来到数十里外的通天井畔时,已经淡的难以察觉,还是轻而易举地激发了四周刻印时山体里的经文符咒,泛出金色的光泽,威力变大数百倍,深不见底的阴森地洞里传出事物被烧灼的声音以及无数声微弱的惨叫。
通天井里的阴灵鬼物死伤惨重,发出恐惧的呜咽声,然后声音渐远,不敢再在表层停留,窥视人间。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水月庵静室里的金光渐渐敛没,一切回复了正常。
过冬依然闭着眼睛沉睡,但脸色不再那般苍白,多了些好看的红晕。
井九知道应该没问题了。
几年在西海底,她被西海剑神一剑斩中,经脉与生机尽断,按道理没有再活下来的可能,但她的意志与心境实在是太过强大,在井九的帮助下居然撑到了现在。
长生仙箓上附着的那道仙识已经被完全炼化,只剩下最纯净的仙气。
如此多数量的仙气灌进她的身体里,再重的伤也能治好。
他走出静室,向庵主告辞。
水月庵主就像一位普通少女,心思也与普通少女没有太多区别。
看着他救回了师姐,她有些感激,看他这时候便要告辞,却有些不悦。
师姐还没有醒过来,你就要走,这是什么意思?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不敢见她?
井九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年他与连三月决裂的时候,这个小姑娘还在庵里静修,没怎么见过。
他没有坐青帘小轿,直接离开了水月庵,来到了不远处的通天井畔。
经文符咒还在散发着淡淡金光,幽冷的地洞里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动静。
他站在崖畔,看着深不见底的里面,默然想着中州派还有几张仙箓?
当年那张仙箓自天外飘落,直接镇住冥皇。他用了整整六年时间,冒了无数风险,才炼化了这张长生仙箓。如果中州派再用仙箓出手,青山该如何应对?
他的意识去往遥远、寒冷而空旷的那片宇宙,看着那方黑色的冥皇之玺,推算出大概再过三年,自己便能再应付一张。
在镇魔狱里随冥皇学会魂火之御,便意味着他有了使用冥皇之玺的资格,只是他的境界还是有些低。
然后他望向自己扭曲变形的右手,心想宇宙锋看来不能立刻给顾清了。
……
……
通天井起了一阵风。
井九乘风而上,直入虚境,驭剑归青山。
游野境界无法在虚境里长时间停留,但他是特例。驭剑的速度自然要比马车快无数倍,而且他的驭剑速度更是快至惊人,当暮色笼罩青山的时候,他也来到了九峰上方,看到了如金线般的洗剑溪。
青山大阵生出感应,自然分开一条通道。
很多人都看到了那道剑光,感受着那道剑光里的锋锐气息,惊叹不已,心想这就是那把斩伤麒麟的宇宙锋?
两天前,卓如岁回到青山,在昔来峰大殿里做了回报。
青山弟子们都知道果成寺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对小师叔的敬仰之情愈发不可收拾。
看着那道仿佛要破开天地的凌厉剑光,众弟子齐齐行礼。
剑光落在神末峰顶。
顾清与元曲迎了上来。
井九把宇宙锋扔给顾清,说道:“这是你以后的剑,先熟悉一阵,不过我可能会再借着用几年。”
顾清不觉惊喜,反而有些茫然与不安,心想这是怎么了。
元曲很是羡慕,心想自己的师父会不会也从果成寺里带些好东西回来?
入夜时分,天边闪过一抹血色的剑光,赵腊月回来了,当然没有带什么墨丘的土特产。
弗思剑不愧是青山最快的那把剑。
都是从果成寺里出发,她比井九只慢了半天时间。
当然,井九中途去了趟水月庵,还在通天井畔发了会儿呆。
洞府深处。
赵腊月望向他的左手,确认仙箓已经不在了,接着望向他变形的右手,问道:“这怎么办?”
“我闭关数日,想想办法。”
井九说的很淡然,似乎这是很小的事。
但连他都还想不到办法,说明他的伤势问题很大。
被渡海僧用舍身法里的般若天下掌偷袭,他的身体再如何特殊,也受到了不可挽回的重伤。如果他炼化那道仙识后,直接用仙箓里的仙气疗伤,自然可以瞬间恢复,但他把所有的仙气都给了过冬,没给自己留一丝。
赵腊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洞府。
井九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想,便是思考。
除了伤势、严重变形的右手,他还在想别的一些问题。
中州派的仙箓,雪国的内乱,师兄的意图,朝歌城里的局势,青山里的那几只鬼或者妖。
他向来不理世事,便是因为世事令人心烦,不惹红尘,因为红尘太乱。
他本以为自己历劫重生,这一世要做的事情便是了断前世因果,斩切过往尘缘,没想到却是越来越多。
这真是令人厌烦的事情。
他随意打了个响指,把所有思绪都从脑海里逐出,进入道心通明的境界。
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脚步声,睁开了眼睛。
白猫从洞府深处走了出来,脚步落地无声,眼神有些复杂,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井九有些意外,它没有回碧湖峰,还是留在了这里。
白猫走到他的身前,抬起右爪把寒蝉从头顶拿下来,轻轻放到边上,然后对着他喵了两声。
它的叫声并不凄厉,也不婉转,能够清楚地听出无奈与歉意。
——我很老了,我真的很怕死,所以当时没敢出手。
井九表示理解,说道:“没事,我也很怕死。”
白猫爬到他的膝盖上趴下。
井九揉了揉它的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