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映衬下，我们两个人没有多说什么，他又点了一根烟。我忽然想起来最开始的问题：“对了，明秋，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来我的房间？”穆察答道：“我晚上很少有生意，但今天是例外。怕待会儿我房间里有烟味，就在你这里抽了一口。”
我有些理解，却又想起这半年来他也没少当着来访者的面抽烟的事实，继续道：“你还是有事情瞒我，你是不是想从我这里搜出什么？”他笑了笑，把第二根烟掐了，回答说：“子冯，我觉得你还是挺有推理天赋的，但唯独缺少一些实用的经验。你说的不错，待会儿的来访者秉性有些怪，我重新收拾了咨询室，自然不敢做一些可能引起他不适的事情。”
说着，他站了起来，对我道：“走吧，吃完饭我就要开工了。”我不自然地看了一眼桌上的几张纸，不知道他看了会有什么想法。他仿佛猜到了我的意思，微微侧目：“你所看到的永远都是表象，就像你上一次写的那篇名为《情兽》的报道文学，虽然在你的博客上引起了一些波澜，但终究缺少内涵。不像历史上任何一部伟大的著作，是用精神的本质来扼住命运的咽喉。譬如马雅可夫斯基的一句诗‘我不是诗人，我不过是个哭泣的孩子’，听听，这才是内涵。”
我听到他这样评价我的作品，着实有点沮丧。可这时，他又回头道：“不过你的文笔很好，文字的收放很自然，在大环境里已属难能可贵了。眼下，我正想给所有心理咨询师们写一部指导守则，你可不可以为我代笔？”
这诚然是好事，我忙要答应，就听手机上的微信响了一声，我赶紧取出来看：“那个……王老师你好，我刚到家，请放心。我觉得咱们还是不太合适，可能是没缘分吧。祝你早日找到真正的另一半，收获幸福！”
呜……又让这厮猜中了，绝对是蒙的。我的感情生涯为何如此不幸？是，我确实不着急结婚，但也没差到无法出手吧？一阵唏嘘，就听他道了声：“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吗？”
我还没说话，他接着道：“是时间。黄昏是恋人们最幸福的时候，在这个时间连晚饭都不愿意和你共进的女人，又能有多喜欢你？”一语中的，我觉得我可能真的得好好学学心理的知识了，恋爱的确是一场心理战争。
“观察衣着，观察外貌，观察天气，观察时间，观察状态，观察心情，观察一切……这就是观察带给我们的力量。”穆察说了一串令人不明就里的话。我问了句：“你说什么？”他把门打开走向陈太太家，对我说道：“记下来，这是心理学的第一条守则，学会观察。”
晚饭陈太太为我们做的是番茄牛肉，幸好没有放洋葱，否则穆察晚上就没法搞咨询了。
饭后，我们两人到咨询室里休整了一下，准备迎接访客。这里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改他往日邋遢的样子，怪不得要躲到我屋里抽烟。不过就算收拾得再好，正对面一眼望见那幅全裸的油画，也多少会让人有点崩溃。
屋子里唯一没有改变位置的，是书籍报刊，还有那些值钱的摆设。我忽然发现架子二层上多了一枚鼻烟壶。不由得拿起来，细细把玩着。这鼻烟壶是彩色的，有点像珐琅，但底子摸起来润滑，感觉是瓷器。两面各有许多文字，看着有点像清真的字样，我忙问：“这东西前一阵还没见过，你从哪里得到的？”
穆察正整理自己的西服，微微瞅了一眼道：“你寒假没在这。一个访客为了答谢我送的，这可是雍正的粉彩。”竟然是雍正粉彩！我曾听说一件雍正粉彩可以拍到几千万，担心给他Cèi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放下，转身言道：“这粉彩很像珐琅，你是怎么区别的？”穆察轻描淡写道：“见多了，自然就分清了。还是那句话，学会观察！”
说着，他忽然向窗外瞥了一眼，向我招手道：“喏，给你一个锻炼的机会。看看楼下那两个人是做什么的？”我受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楼与楼之间的路灯下，一男一女蹒跚地行走着。
由于灯光有点暗，我看不清两人的脸，只觉得那男人的背有一点驼，身上的服装显得很老式。女人长发披肩，身穿一件风衣，两条腿显得很细，正搀着那个男人。两个人在路灯下停了一会儿，女人松开手将手机拿出来看了看。
这时，男人转身自己走开了。女人忙上去拉住他，好像在澄清什么，男人有点想挣扎，女人则拼命解释。那男人最后点了点头，两个人又继续走起来。我看了看，思索了片刻，说道：“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忘年恋。”
他饮了口茶，表情有点夸张，对道：“嗯，很有想法。”我见他并没否决我的结论，便大胆说起来：“我起初觉得他们是父女，女儿搀着父亲出来遛弯。可是今晚有点起风，如果这样的天气还带父亲出来就有点不像话了。但是他们两个还是很亲密的样子，所以，他们的关系可能更微妙。然后，那个女人在路灯下看了短信，男人趁机打算溜走，说明那男的在逃避。而那女的又上前去把他追回来，进而苦苦相劝，证明那女人对这份感情更加义无反顾。我甚至敢打赌，那男的一定有家庭。”
就见穆察抱着胳膊笑了起来，说道：“子冯，你绝对会是一个好作家。”我觉得他的话里充满了讽刺，于是说道：“明秋，你什么意思？”他
摇着头说：“我只是抛了一块砖，没想到你竟然顺藤摸出这么多子虚乌有的事情！”“那不妨说说你的结论。”我有点不服气。
他本想拿起烟嘴，却又克制住收回手去：“你推断问题根基本来没有错，那就是这样的天气人们是不会没有理由出门的。但是，你说错了原因。恋爱的人绝不会在路灯下停留时间过长，尤其是忘年恋。他们往往喜欢在僻静的角落里窃窃私语，甚至做出亲昵行为。这可是卡恩等人做过研究的。子冯，你该不会没谈过恋爱吧。排除了这一点，情况就非常明朗了。那男人可能是女人的长辈，女人带他来做某件事。可是，女人走到这里有点不认路，所以翻看手机里预存的短信，找到目的地。”
我忙追问：“你的结论可解释不了那男人为什么突然要离开。”
穆察道：“年纪大了，自然会忘记一些事情，即便是我们看来很平常的事。你没看到吗？女人上去拉他时，他在挣扎。实际上，他是没有认出女人，以为是陌生人。后来女人拼命解释，男人才又想起来什么，这才同意继续跟她走。”
我叹道：“原来是健忘症，说不定是老年痴呆呢。”他却道：“与其说是健忘，我倒觉得是妄想症。”我道：“你是说精神分裂？”
他道：“没错。妄想是精神分裂的主要表现形式，具体的表现之一就是六亲不认。刚才你打了赌，我现在也打一个赌。我敢打赌，他们是来找我的。别忘了，对的时间才会遇到对的人。”可不是吗，这个时间当然只有他们这样的人会出现在我们的楼下，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将两件事考虑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