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们还担心误了别人看病,可李医生说,约她的那个病人,精神根本没问题,就是人矫情,一直就想让自己精神出点状况,好让家里人都念着他、照顾他。
一路上我和实用都没怎么说话,反倒是李医生一直侃侃而谈,而且这个人说话非常有水准,说得再多也不让人厌烦,相反,我还挺喜欢听她说那些心理学方面的事儿呢。
听李医生说,她和实用是在一个极偶然的机会下认识的。
那天中午,两个人同时到城东区的一家饭店吃饭,李医生是为了给自己的病人复查,实用正在张罗饭店装修的事儿,两个人都是独自一人去饭店吃饭,而且都很赶时间,在到处散发着休闲气质的饭店大厅里显得非常扎眼。
实用拎着菜打算离开的时候,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李医生,因为李医生一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
在这之后,两个人先是搭上了话,没聊两句就熟了。
实用主动找李医生聊天,是想摸一摸李医生的底细,李医生没有拒绝实用,完是因为对实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纯粹的学术兴趣。
因为职业的缘故,李医生有个习惯,就是透过细微的动作来分析路人的性格、习惯,她说她分析了这么多人,发现每个人的性格虽然差别都很大,单从根本上来说,人性这东西,总是逃不出那几个固有的框框,包括她自己也不例外。
直到她看到了实用。
那天李医生反复分析实用,却发现实用的行为模式极不固定,就好像性格每一秒钟都在发生变化,可他的神情、语气,又透着一种极端的沉着和稳定。
李医生说,实用是个悖论式的人物,在他身上,她还能感觉到智者般的睿智和杀人狂般的危险,这让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聊到这儿的时候,李医生还对我说了句:“其实你这人也挺怪的,明明看起来很沉静,可又像埋在地底下的活火山一样,好像随时都要爆发一样。”
坐在副驾驶上的实用插了句:“作为一个职业研究心理的,你用这种话来形容别人,显得很不专业啊。”
李医生接茬道:“你们两个,本来就不能用专业的东西来解释。”
啊,顺带着提一下吧,李医生名义上确实是“心理医生”,但她可不是普通的心理咨询师,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精神科医师。
来到养老院,实用立即下车,带着我和李医生来到了仉子正所在的病房。
我们进屋,正好有两个护工模样的人从病房出来,实用向他们询问了一下仉子正的情况,听那两个人说,仉子正今天早上清醒过一个小时,现在正好是疯得最厉害的时候。
仉子正的“疯”,也不过是盯着墙壁发呆而已。
实用走到仉子正跟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仉子正完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实用的手掌根本不存在一样。
“你们先出去吧。”李医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很小的手电,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朝仉子正走了过来。
我和实用离开病房,关上了房门。
门刚刚关严实,实用就说了句:“你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啊?”
我一愣:“几个意思?”
实用笑了笑:“我刚见你那会儿,就觉得你是道闷在云里头的雷,看似安静,实际上随时都有可能炸响。和你接触多了,这种感觉也渐渐淡了,本来我还以为是你变了,没想到是我渐渐适应了那种临危的感觉。”
我说:“六姑父,咱说话不用这么夸张吧,什么叫临危的感觉,我有那么危险吗?”
“有,”实用叹气道:“我问过你身边的人,几乎每一个人刚见到你的时候,都觉得你特别危险,包括二爷也是。”
“我自己怎么没这种感觉呢?”
实用笑了笑,没接我的话茬。
过了小片刻,实用忽地问了句:“左有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了想才回应:“安稳、平和,不卑不亢,是个特别值得信赖的人。”
实用点了点头,闷闷地说:“你们两个完相反啊。”
他正说着话,李医生就推门出来了。
本来我还想问实用,难道我就一点也不安稳,一点儿也不平和?可我怎么觉得自己挺安稳,挺平和的呀。
可李医生冷不丁出现在门外,我就没好意思问。
没等我和实用询问仉子正的情况,李医生就皱着眉头说:“这个人的瞳孔已经不感光了,对外界的刺激也完没有反应,就像是……意识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似的。”
李医生对我们说话的时候,会尽量用这种比较容易理解的措辞,极少出现专业术语。
实用问她:“还能治好吗?”
李医生点头:“治好是没有问题的,可我想,你们应该不想让我治疗他吧?”
这女人很聪明,一眼就能看出仉子正不是一个普通的病人,如果他是个普通病人,不会在这个年纪就被放进养老院,我们也不会特意带着她来给仉子正看病,而是带着仉子正去正规医院看。
本来我以为,李医生不会考虑这么多,但她的疑心比我想象中要重。
实用淡淡一笑:“你确实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也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句话中已经能听出一点威胁的意思了,人家明明是来帮忙的,实用却展现出了敌意,我也看不出这里头究竟是什么路数。
好在李医生也不在意,笑着摆了摆手:“知道你们不是一般人,行了,你也不用吓唬我。怎么着,你们是送我回去啊,还是让我自己打车回去啊,滨海这边儿可不好打车。”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们也不能真扔下她不管,只能由我开这车,送她回市东区。
路上,实用问李医生,仉子正到底得了什么病。
李医生的回答非常简练:“精神病。”
实用问:“怎么治?”
这一次李医生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别乱治。”
又是过了小片刻,她才对自己的话进行补充:“你们没有专业的技能,不要随便给他吃药,更不要试图为他提供心理疏导。如果有一天你们觉得方便了,再来找我,这样的病人,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比较好。”
我从后视镜里瞥了李医生一眼:“如果一直不给予治疗,病情不会加重吧?”
李医生摇头:“他的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差了,放心吧。”
说真的,我们现在还真不能将仉子正交给李医生来治,因为我们不清楚,仉子正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而且李医生之前说过的一句话让我很是在意,她说,仉子正现在的样子,就像是意识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李医生下车以后,我和实用都闷着,车子开了一路,两个人都没说一句话。
我现在心里不但乱,而且极端的压抑,实用估计也和我差不多。
回到老巷子以后,实用就去了老温家,他平时就住在那儿,我回到旧货店,看了看最近这段时间的账目,然后就坐在客厅沙发上发呆。
仉子正的事儿,我现在完理不出什么头绪,再加上本来手头的事情就很多,被这么一搅,就好像毛线团洒在了地上一样,所有思绪都变得乱七八糟,搅作一团。
“若非,你前段时间是不是帮家里修过机关啊?”仉亚男裹着睡意从门廊那边出来,漫不经心地问我。
我点了点头,但还没有对仉亚男说的话特别上心。
就见仉亚男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狭长的小木盒,那盒子看起来有年头了,上面还散发着一股东汉年间的味道。
仉亚男将盒子递给我:“前段时间我一直想修复这东西来着,可一直找不到好工匠,后来我一想,你不就是最好的匠人吗,于是就把这活儿留给你了。”
“我的手艺可算不上精细啊,别再给你弄坏了。”我一边接过盒子,一边说:“这是什么东西啊,长得跟个棺材似的。”
仉亚男说:“这东西就叫女棺,是秋字脉祖传的……”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因为我突然想起了老仉家地窖里的那具女尸,那具尸体,是何保元,不,是金帛番送回仉家的,前段时间,仉恒让我在地窖里布置机关,也是为了保护这具古尸。
对啊,我怎么把金帛番给忘了!
如今的金帛番,不但有老金家的手艺,还身兼何保元的轻身功夫,土贼擅寻,飞贼擅隐,以他的能耐,说不定真能找出我爸的下落。
可问题是,金帛番是否还在渤海湾,如果他在,我怎么才能将他找出来呢?
我这边正想事情想得出神,仉亚男就猛地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这才回了回神,掂了掂手里的木盒,问:“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还挺沉。”
仉亚男说:“就是个吉祥物,象征家富宅安。”
这话说得随意,但对我来说,却是非常重要的提示。
我知道该到哪儿去找金帛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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