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车回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老胡的气息从今天早上就开始持续变弱,我们进入老宅的院子时,他已经彻底没了生机,尸体正以难以想想的速度腐朽,仅仅一到一天,脖子上已经显现出了尸斑。
杜康建议尽早将老胡的尸体下葬,以当前的条件,火葬肯定不可能了,只能将尸体完整地入土。
我不打算将老胡安置在古冢里,如果山脚下的河流没有被阻断,古冢所在的山头,倒也算一处难得的佳穴,可如今河道断流,加上河底又涸而不透,胡家的老冢,也早就变成了一座凶冢。
和杜康商议了一下,我们最终还是在村西的山林深处挖了一个坑,将老胡埋了进去,并简单地立了一座墓碑,等到这次的事处理完了,杜康再去联络石场的人,给他弄一做正式的大理石碑。
挖坑的时候,第一铲土是杜康刨起来的,填坟时,最后一铲土则由我落下。
杜康和我,是老胡的始终,杜康开启了他的天劫,而我,则要完成他最后的心愿。
新坟做好,吴林他们依然每到,我左手拿着工兵铲,抬头望向树林顶端的夜空,长吐一口浊气。冬季里的枯枝在我的头顶上连成了一片巨大的脉路,夜幕像黑布一样盖在上面,将整座林子,还有林子里的我,死死包裹了起来。
杜康在一旁问我:“在想什么?”
我叹了口气,将头沉下来,看着老胡的坟墓,说:“如果我能早一点认识老胡,绝对不会让他走到今天这一步。”
杜康摇了摇头:“这是他的命,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救得了他。”
我将工兵铲折叠起来,插进了背包的侧兜,一句话也不想多说,朝李淮山招了招手,就闷闷地走向了林外。
晚上十点一刻,一辆开着远光灯的带箱皮卡进了村口,我站在老宅院门口,能清楚地看到两扇明亮的车灯将小半个村路上的木楼照得通亮,村路也同样被照亮了,上面还压着斜长的楼影。
杜康将三枚飞蝗石装进口袋,走过来问我:“宋铁夫他们能上当吗?”
我撇了撇嘴:“看运气吧。”
说完,我又转向李淮山,问了一句:“车藏好了吗?”
李淮山竖了一下大拇指:“妥妥的。”
今天晚上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我还在想该怎么把我们的车藏起来,当时李淮山说,只要把车开到田头上,再拿几个草席子,围着车身裹上一圈,等夜深了以后,离远了根本看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
希望他没说大话。
看着那辆皮卡慢慢开进了村,我心里也跟着捏起了一把汗,按照我之前和吴林的约定,他不该这么快就进村的,难不成,我的计划被宋铁夫和毕坤看穿了?又或者,现在开车的人并不是吴林?
车子进了村以后,一直开到了山龙庙附近,在这之后,远光灯就换成了近光灯,两个硕大的光点压在路面上,车子在村里上艰难地掉头,灯光也顺着地面,慢慢转向了正北方向。
吴林最终还是将车子开出了村口,接下来,他应该会在山林周边转上几圈。
我们不能再靠在墙头上观望了,于是纷纷俯下身子,躲在了院墙下的阴影里。
杜康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朝我跟前凑了两步,我觉得他好像有话要说,就将视线转到了他身上。
他将半个身子压过来以后,就开口了:“确实不大对劲。”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不对劲?”
杜康特意压了压声音:“车子开进村的时候,我发现有不少人躲在窗户后面朝路上看,只有那座老木楼里的人没现身。”
他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杜康口中的木楼,就是老胡家对面那座楼。
我想了想,说:“疯子的想法大概和正常人不一样吧,他就算不出来张望,或许也在情理之中呢。”
嘴上虽这么说,可我这心里怎么都觉得别扭,按说疯了的人,比常人更敏感才对,半夜里村路上行车,动静不小,除非他被家里绑在了床上,不然的话,无论如何都该跑到窗前看看的。
杜康的话,证实了他的想法和我一样:“疯子可是比常人更敏感。”
我撇了撇嘴:“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先考虑眼前的事吧。”
杜康只是点了一下头,没再说什么。
我仔细聆听者皮卡车的动静,它先是山林外围转了几圈,最后发动机的声音又在村口附近熄了,杜康慢慢直起身子,朝着宅院外望了一阵,突然说一声:“分兵了!”
我心里顿时浮起一阵激动,也站起身来观望,就见皮卡车上的人已经徒步走上了村路,两人朝着古冢方向去了,剩下的一个,则是直奔我们这边来的。
从体态上来看,朝古冢方向行进的人都比较年轻,而奔老宅来的人,身形则有些佝偻,看起来年纪很大了。
也就在我和杜康朝村路上观望的时候,有一座木楼前亮起了门灯,在黑漆漆的道路上染出了一片橙黄,楼里的人没出来,灯就这么孤孤地亮着,吴林从光区中走过的时候,虽然离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脸,但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的背影,想必,此时走在他前面的人,就是毕坤了。
等吴林快要跨过灯光照亮的那片区域时,木楼的楼门突然被人推开了,毕坤快速朝门口望了一眼,吴林则直接停了脚步。
一个看不清模样的老人靠在门口,和吴林说着什么,我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只看到吴林用手比划着什么,与此同时,毕坤慢慢挪着步子,整个身影都隐没在了无法被光照亮的黑暗中,接下来,他又加快了脚步,像阵疾风一样冲向了古冢所在的山头。
我心中大急,如果吴林不赶紧跟上去,毕坤很有可能先一步打开古冢!
可吴林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还在和楼门口的老人说话,前后过了大约有一分钟,老人才退回屋里去,并熄了门灯。吴林这才撒开脚步,朝着毕坤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万幸,吴林耽搁的时间不长,短短一分钟的时间,毕坤应该也无法打开古冢。
宋铁夫现在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杜康压低声音对我说:“你如果想一个人把宋铁夫拿下,最好和他打贴身战。”
对于此,我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杜康说得没错,我的确想靠一己之力将宋铁夫擒住,杜康的修为比我高,在行当里的名望更不是我能比的,如果他和我一起出手,就算不出多少力气,最后的功劳,也总归是他的。毕竟谁也不会相信,像我这样一个刚刚入行两年的新兵,能压住宋铁夫这种成名已久的高手。
见我半天没有回应,杜康又开口道:“宋铁夫虽说不精实战,但我听说,他的拳脚也相当厉害,你最好小心一点。”
对于他的善意提醒,我还是无法置若罔闻,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月色下,宋铁夫的影子离老宅越来越近,杜康带着李淮山躲进了院子南侧的一间小房里,我就缩着身子,将自己隐藏在院墙的阴影里,在我身后是一棵枯萎的老树,从这个位置到宅院门口,只有五米左右的距离,非常利于伏击。
很快,宋铁夫的脚步声已经传到了我的耳朵里,那步子算不上轻盈,但发力绵长,每跨出一步,宋铁夫和院门间的距离,就会缩短一米以上。
当他离门口还剩下最后十米的时候,我的心脏快速震颤起来,不过这样的紧张只出现了短短的一瞬,在这之后,心中就是极端的安静。
被实用调教了一个半月,如今我已能熟练控制自己的心境。
走到院门前的那一瞬间,宋铁夫似乎犹豫了一下,他的脚步声戛然而止,随后就默默地站在门槛另一侧,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像是在聆听院子里的动静。
我已隐藏了身上的气息,但还是担心暴露,于是也将呼吸声压得很低,在这深寂的夜里,几乎就连我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声。
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宋铁夫喘了一口大气,将一只脚迈过了门槛。
我全神贯注地盯紧顺着门框照进来的月光,宋铁夫的影子被这道光拉得很长,像一条被拉伸的黑色牛皮糖,顺着门槛,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老房子下。
他将一直脚掌踏在地上的影子里,另一只脚却迟迟没有迈进来,我压着心性,面部表情地看着那只脚,浑身的气血却在一瞬间被调动起来了。
宋铁夫最终没有发现问题,将另一只脚,以及整个身子都跨过了门槛。
我没有给他站稳的机会,立即施展腾云步,瞬身一闪就到了他面前,同时催出震劲,对准他的天灵盖就是一掌。
宋铁夫的反应速度比我想象中还要快,就在我伸直胳膊的那一刹那,他猛地侧了一下身子,踏步向前,竟然避开了我的掌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