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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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崮山驿比邻太平镇,如今又是粮草传输必经之地,所以四面安营扎寨。在驿站的客厅,身着三品孔雀补服的山东按察使丁林高坐主位,作为掌管一省刑名、官吏考核的提刑按察使,丁臬台手握重权,济南道的四品道员云靳、参将柳世封只能坐在他的下边。

  按察使司的亲兵、幕僚已经贴心无比地给臬台大人整理好了塘报,并且把好的消息放在前面,以免丁林看了之后,心情愤怒之下把所有塘报丢掉。康靖一朝在各省设有提塘官,专管军事情报,又在各府县设塘马,担任打探军情和传递军情报告,所以关于军情的报告叫做塘报。

  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几份,丁林不动声色地把塘报放在一边,这时一个疲累的亲兵不小心碰到了烛台,“呲呲”的两下轻微声响起,居然把丁臬台的鬓角烧了一点,空气中传来了焦臭味,那亲兵大惊失色,因为夜以继日的守卫,难免困顿,他惶恐不安地伏地磕头以请求臬台大人宽恕他的无心之过:“卑职该死!卑职该死!”

  丁林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亲兵队长已经从他的神色知道了该怎么做,登时押了那亲兵出去,吩咐斩立决,任凭亲兵百般求饶也无济于事。柳参将正襟危坐,没有丝毫异议,他觉着为将者必须有这份不近人情的威严、纪律。

  倒是道员云靳稍稍有些不忍,但却欲言又止,丁林双手放在案上,轻飘飘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毁伤,好了,这事就此揭过。据提塘官所报,厉江流准备先在太平镇借二百石粮食,那可是有两万多斤哪。今年山东跟江苏借粮,也不是那么好谈,柳参将,你被派遣驻守太平镇久矣,我和云道台下来监军,你那边的情况如何?一枝花可有踪迹?”

  参将也是三品,不过本朝定例,武官要受文官节制,富有心计的参将柳世封,下颌出现了点点胡须,眼神微微闪烁:“启禀臬台大人,卑职麾下共有世袭军户两千,还有一千是招募民壮而来。现下情势,鲁地蝗灾,粮草未动,卑职亦不敢轻举妄动。一枝花在黑风寨有兵马五千,已成大患。不过,黑风崖虽易守难攻,不能攻,却能困。她一枝花敢跟咱们拼粮草么?到时候,饿也能饿死他们!”

  丁林拈须,沉吟不语,明知柳参将说的二千军户大有问题,这支兵是军屯兵,可是自己的亲兵早就先一步送来密报,柳世封以权谋私,公用分派下来的屯地,已经被柳参将滥用职权谋夺了过来,名义上的军屯兵,实际上成了柳世封的劳工,不过,柳参将没少给丁臬台送礼,丁林就故作不知了。

  云道台终于忍不住了,柳参将说的是什么馊主意?要是能困死一枝花,他会巴巴的从济南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道台的职务,是从明朝慢慢演变过来的,大明的时候,各省布政使司有左右参政、左右参议,称分守道,按察使司有副使、佥事,称分巡道。到了康靖朝,分守道和分巡道合并,成了各有专司的道员,道员与六科给事中并称“科道”,一般为四品,当然也有特例,像盐法道、茶马道、河道、粮储道等等,官品、职务都不尽相同。道员俗称道台,雅称观察,云靳儒雅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万万不可大意,但不知黑风寨是否有所警觉?俞禄大张旗鼓地北上,就如打草惊蛇、投石问路。”

  “俞大人是奉旨前来,另外,按照规制,他的兵属扬州两淮,粮草供应不归咱们济南管,饿死了也要怪扬州供应不济。所以,末将想俞大人应该是运了粮草过来的,虽说此事有漕运与驿站专司,但是俞大人在江南发家,又是两淮运判,有关系上、职务上的便利,他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了。”柳参将斟酌道:“一枝花的人遍布北沙河,一有风吹草动,他们自然知道,不过,厉江流没有再开抢,而是不遗余力地使用妖术、鼓动百姓谋反作乱,说什么山东蝗灾,乃是天降……”

  后面的话柳参将不敢说出来,但是身为文官的丁林、云靳不约而同地勃然大怒,乱贼、流寇、十恶不赦、诛灭九族之类的词语在他们口中飞出,当然心里想的并不像口上说的那样实诚。与其说忠君,不如说他们都想抢这一份平叛的功劳。琐琐碎碎地商量了一些事,最后驿丞才来报:“俞大人的粮草辎重已经到了,估摸着一两个时辰,人也就到。”

  “因为蝗灾,驿站难免简陋,三品规格的食宿,怕是供应不上了,臬台大人不如移居寒舍,私宅就在太平镇内,届时大人再见俞大人也不迟。”柳参将诚挚地发出邀请,云道台侧目而视,这柳世封明显不是大老粗,还是一个善于应酬交际的武官,云靳眼眸闪烁,他在想着奏折该怎么写。

  丁林说了些该怎么廉洁奉公的官腔,才装作为难地进了镇内宅子,云靳则执意住在驿站,声称自己困了,要为接下来的点兵、视察、粮草、出征等事养好精神做准备。

  柳世封在此布局多年,钱财经手也多,所以院子比俞禄的扬州私宅还要豪华,虽然山东各府、各州还在叫苦连天,但是他家中的戏台依然歌舞升平,族人、夫人、太夫人们,摇头晃脑地饮酒作乐,不时拿拨煤炭的铜著儿敲打一下锣罄,便发出悦耳的声音,和廊下雀儿的鸟语花香夹杂着一起飘上去,飘到了横梁,三日不绝。挂着大红灯笼的门外的紧锣密鼓、百姓的谣言与惶恐不安,和这里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按察使丁林见得此情此景,虽然表面故作不喜,但心里大感欢愉,柳参将和他是多年交往,构成朋党,彼此的心思,心照不宣。柳世封知道正中下怀,以“军中将领不得耽搁在家”为由,命家中妥当之人接待臬台大人,还拉了长清县知县给臬台大人作伴,便巡军去了。

  柳府的酒酣耳热过后,柳世封的正妻姜氏为表倚重,带了丫鬟进来安下水酒。丁林虽然喜欢享乐,却不至于乐不思蜀,心中还对军功念念不忘,从二品的布政使、巡抚就压了他一头,自是不甘心现状,但他又狠不下心来大干一场,一枝花的名头太吓人了,一反江西、二反河南、****山东,到现在都没人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她喜欢用梅花型暗器,一击毙命,例无虚发,所以人称“一枝花”,黑白两道、闻风丧胆。胜了自然好说,可是输了呢?他能推卸责任,让柳世封去顶缸,不过,他现在是圣旨点名的监军,一个“失察之责”是无论如何也跑不了的……所以,按察使大人未免患得患失起来。

  这时眼见姜氏婀娜多姿地走进来,丁林眼睛一亮,礼仪客套一番,他拿了一叠银票给姜氏的贴身丫鬟,吩咐她们到镇上给他买些东西,余下的钱送给她们。姜氏心知肚明,却也不告退,点头应允丫鬟出去,桃花眼如波似的瞅着丁林胸前的孔雀补子,自家丈夫是三品武官,刺绣的是虎豹补子,但是怎么有孔雀值钱?心想臬台大人竟然能看上自己,姜氏倍觉身价不凡,玉手勾引似的挑了一下丁林的手心。

  “真是个不守妇道的人……不过,本臬台喜欢……”丁林喜得心花怒放,抱起姜氏放在了腿上,他向来不喜欢弱柳扶风的江南女子,而姜氏则不然,出身济南名城历城县的姜氏身姿丰腴,正对丁臬台的胃口,他一边揉一边说道:“好人,就这么着,我不会亏待你的……”

  “死人……轻点……嗯……”

  她丈夫柳世封毕竟是武将,耐力是不错的,不过少了很多情趣,根本没有济南下来的按察使大人会玩,而且还是用这种姿势、在椅子上,姜氏一时舒爽不已。

  崮山云蒸霞蔚,山势雄浑秀丽,饱尝人妇滋味的丁臬台出了太平镇,往北上山,与云道台一起在点将台召见了柳参将军中的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层层诘问,至于长清县知县,只能唯唯诺诺地陪在旁边,被太阳烤得火热也不敢喝一口水。诘问完毕,道台、臬台又吩咐击鼓演习,一时校场上摆出了各种阵法,火炮嘶鸣,花团锦簇,这种花拳绣腿,看得丁臬台叫好不已,唯有云靳眉头紧皱。

  此时俞禄的大军开拨到崮山,先和驿站的驿丞接触,因为他的军队不是本地兵,粮草供应是扬州的事儿,所以俞禄不能大意。然后在柳世封的指引下,寻了一处开阔之地安营扎寨,俞禄的军令传达下去,大军颇为整肃,且口粮齐全,柳参将不由得多留了心眼。风尘仆仆的俞禄跟着柳参将来到校场汇合,见了官礼,上前一步正要与丁林、云靳平起平坐,丁林突然老气横秋地道:“按理,俞大人资历浅、辈分低,身上穿的也只是六品鹭鸶,这就说明你两淮盐运使司的运判职务还不满三年,虽然贵为三齐监盗,到底有职无品呀!非是本官不让你上座,而是俞大人这点不能服众。军中要有威望,熬的年头不知要有多少,俞大人这样的年纪,可谓一步登天,传闻尔文武双全,不如令我等和三军将士大开眼界一番,俞大人再上座?”

  这臬台大人好大的口气,虽然他是山东最高司法长官,但是可管不到俞禄,如此先声夺人,必然是想要掌控全军,压住俞大人,眼见丁臬台的两名亲兵走下来,横刀拦住,俞禄身边的年把总、戚衽等亲兵不禁勃然大怒,按圣旨的道理,丁臬台、云道台、俞大人三人本来就是平起平坐、和衷共济,没想到扬州的兵过来,他们竟然还不领情,年把总正要发作,俞禄摆手制止道:“不得无礼!”

  俞禄环视一圈,营帐都是依山而建,向南走下几里就是太平镇,此时的校场上文官、武将悄然无声,俱气势凛然地注目到他,无数双眼睛都带着怀疑,这种怀疑从上到下,他们不相信这样年轻的人会有何等能力带兵。俞禄神色自若地看着北面中军营帐的旗幡,吩咐亲兵道:“箭来!”

  年把总即刻把背上的弓箭、箭筒交给他,俞禄接过便搭箭、拉弦、眼睛微缩,动作熟练得好像练过了千遍万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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