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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昨晚上连夜进宫的赵王世子陈善昭在王府二门前下了车之后,仿佛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看他似的,不但大大伸了个懒腰,而且还打了个呵欠,随即方才精精神神地径直往里走。等到遥遥看见上房那单檐歇山顶时,他就发现迎面脸若冰霜的章晗已经走了过来。
“世子妃……”
章晗想也知道陈善昭昨夜进宫会摆出怎么一个态度,冷冷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冷哼一声扭头就往里走,没走两步,她就感到一只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胳膊。她甩了两下却没能挣脱开来,这才扭头低声喝道:“放开,知道有多少人在看着?”
“不知道。”陈善昭一本正经地迸出了这三个字,见章晗身后那两个丫头想笑却又不敢,他这才低声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昨晚上不该就这么径直入宫……回房赔罪,回房我给你赔罪怎样?别生气啦,我从九叔那儿还顺了些好东西来……”
若不是此时大庭广众之下,板着一张脸的章晗几乎能笑出声来。她早就知道陈善昭这装傻充愣的功夫是一等一的,可在自己面前来这么一套,她总是难以习惯。因而,等到陈善昭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在自己面前掰着手指头数落太子所赠之物,她终于忍不住了,嗔怒地一手拍在了他的手上。
“别在这卖弄了,回房去说!”
章晗横了陈善昭一眼,可这一次仍是转过身没走两步,就只听身后传来了一个毕恭毕敬的声音:“世子爷,世子妃,章爷禀报,已经把昨夜世子爷要追的人给带回来了,请世子爷和世子妃示下。”
一听这话,陈善昭眼神一阵闪烁,随即就赔笑看着章晗道:“我昨夜已经去对太子九叔求过情了。索性把他们两家人就留在王府,横竖你如今手底下人正不够使唤,他们既然能够在业内有些名气,自然也是有真材实料的。要不。我陪你去见……”
“世子爷一夜在宫中辛苦了,还是先回房歇一歇吧!”章晗淡淡地打断了陈善昭的话,随即走到他面前,一面用生硬的动作整理着他的领子,一面低声说道,“戏演过头小心穿帮,回头我再审你在宫中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人我去见。世子爷你就别管这么多了!”
最后一句话,章晗却是稍稍提高了几分声音。眼见陈善昭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似的,径直转身就往上房去了,她这一夜心底的牵挂终于渐渐消解,直到他的人影完全消失,她这才招手叫了芳草和碧茵跟上,缓步前往见人的议事厅。
从冰冷的外头进了温暖的屋子,章晗由着芳草和碧茵替自己解下了那件白狐皮披风。目不斜视地从跪在地上的十余人身边走过,到了居中的位子上坐下时,她就认出了之前太子妃举荐给自己的那两个掌柜。上一次见时。当她分派了查账的差事,两个人都是面露得色把握十足,听章晟说昨日在火场外头碰上时,两人亦是振振有词,可就这么一夜工夫,眼见他们那脸上犹露冻出的青紫,脚下的鞋子身上的衣裳都是七零八落,她不禁嘴角一挑。
“人是从哪儿带回来的?”
尽管不加指代,但章晟还是知道这是在问自己。昨夜是陈善昭而不是章晗下的令,他哪怕心中有些纳闷。可还是立时听命行事。此时此刻,他瞥了一眼地上那几个女眷孩子,想起昨夜那番情形,他定了定神后便躬身说道:“回禀世子妃,是在城西南大约五六里处找到的。听说他们被赶出城的时候,是有人骑马用鞭子驱赶着他们。所以被赶得离城远远的。卑职找到他们的时候,几个孩子的破棉衣都是一条一条的,鞋子也穿不得。因为那时候入城已经来不及,附近的村庄也还远,他们人又多,就找了一座破庙生了一堆火,暂时安置了一晚上。”
怪不得这么狼狈!
章晗再次扫了他们一眼,随即便淡淡地说道:“昨天的事情,是非对错,你们自己应该有数。虽说最大的罪责不在你们身上,但若不是你们,也不至于闹出那么大的事!若不是世子爷连夜入宫面见太子给你们求情,如今你们是个什么下场?”
“世子妃是说,世子爷给咱们……给咱们……”一日之内从山峰跌落谷底,而且还祸及家小,险些就成了路边冻饿而死的死尸,那钱掌柜此时此刻嘴角哆嗦着,几乎连话都说不齐全了。等看到章晗微微点了点头,他听到了身后妻儿家小那喜极而泣的哭声,怔了一怔便重重磕了几个响头道,“小的多谢世子爷恩典,多谢世子妃宽容!”
他这一说,另一个金掌柜自也立时回过神来,慌忙也磕了不计其数的头,再加上那一堆妻儿老小也是伏跪谢恩不止,章晗心里却生不出多少胜利的情绪。这些人原本也算是小康殷实之家,可只别人一句话,便从天堂打落地狱,何其残酷,何其现实?自己当初在生死荣辱当中挣扎的时候,何尝也不是如此?
“好了!”
知道自己不再是从前只要维护张琪,还有章家那些亲人的张家养女,她倏忽间便硬起心肠,沉声喝止了之后,她便沉默了下来。直到眼见下头这些人俱是噤若寒蝉,她才开口说道:“世子爷是如何向太子殿下求的情,我不知道。只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那三家铺子昨日虽已经换了掌柜,新的人选尚未定下来,但我既然说出去的话,就不会收回来。夏总管,若有人因为世子爷求情讨了他们回来心中嘀咕,你就对人说,纵使他们两个再好,终究是犯了错的人,我不会因为世子爷求情要了他们回来,就因此立时重用!”
侍立一旁的夏勇原本就想提醒此言,章晗既然自己开口说了,他自然松了一口气,连忙开口应是。而地下跪着的钱掌柜和金掌柜却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有心抬头看看章晗是怎么一个表情,可脑袋却丝毫不敢抬起来。
“不过,三山街上的那一家铺子也就算了,毕竟是烧了,另两家突然换人关门,却是影响不小。我就许你们两个去戴罪立功,先把铺子开张了起来。至于你们的家人,就由夏总管去安置了,你们不用操心。若是年底账面还算好看,回头我自然另有要紧事派给你们去做!”
“是是,多谢世子妃!”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答应了下来,身后那些妻儿老小自然也免不了千恩万谢。等到夏勇把他们先领了下去安置换衣裳,章晗方才让人传了外头那些管事妈妈和媳妇进来,仿佛漫不经心似的随口问道:“好了,你们先把今天要禀报的事情一一奏上来。”
章晗既然没有开口说,章晟自然就索性垂手站在那儿,看着章晗一桩桩一件件打理着那些繁复琐碎的家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这些管事妈妈和媳妇们陆陆续续退了出去,章晗招手叫自己的时候,他才快步走上前去。
打手势让芳草和碧茵去外头守着,章晗又揉了揉眉心,这才侧头叫道:“大哥。”
“我在!”章晟听出了章晗那话语中的倦意和疲惫,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扶她,但最终还是缩回了手来,只是声音和之前的刚硬比起来,却是柔和了许多,“你有话只管吩咐。”
“这几天一直忙得连轴转,也没工夫单独见见大哥。”章晗抬起头来看着章晟,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差遣得你团团转,却还罚了你,让你受委屈了。”
“不,之前受罚本就是应该的,原是我失职!而且,昨天在三山街上,也是我疏忽,险些放跑了那个狗东西,论理就为了这个,我又该挨罚的!”
见章晟脱口而出说了这么一句,章晗忍不住一笑,随即便开口说道:“父王走的那一天在太平堤遇到这种事,那确实是你的失察,但昨天你昨晚上能够那么快打听到太子妃处置了他们两个,足可见大哥你有所长进了。至于差点放跑那秋老六,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淄王不把人拿住,也就是多费一点功夫,但你日后做事确实得更缜密才是。”
“我知道了。”
“你也是新婚,可近来却几乎日夜都在王府中,说起来也是我对不住大嫂。你先别解释,世子爷虽口中不说,但他也是知道的。”章晗止住了要开口的章晟,微微一顿就紧跟着说道,“我不管你之前那消息是从哪儿来的,你一定要既细致又小心,你是我大哥,若万一你有什么闪失,我无论如何也原谅不了自己的!”
见章晗那眼睛直视着自己,章晟愣了片刻,慌忙答应之余,为了安抚妹妹,少不得把之前宋秀才对自己的那番嘱咐搬了出来,等到章晗面色霁和了下来,他才有些赧颜地说道:“只不过话虽这么说,但那些亲卫之中也都是关系错综复杂,不少还是宛平郡王的嫡系,所以我如今能完全掌握的也就是一半。”
“这才几天?能有一半就很不错了,不急在一时。”章晗微微一笑,随即又说道,“至于宛平郡王的亲信,大哥你不妨拿出从前军中的做派来。不求人人归心,只要人大事无隐瞒就够了!只有上上下下齐心,咱们才不会被人算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