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心从没有见慕容景的神色这般复杂过。他眼角眉梢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忧虑,月光照在脸上,竟带出了几分神秘莫测的意思来,原来夺目熠熠的鹰目,竟蒙上了一抹暗沉,深不见底,仿佛隆冬里结了冰的寒池一般,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冷意来。
“出什么事了?”跟慕容擎的谈话不愉快吗?为什么谈完以后,他会是这个样子。
秦黛心不由自主的皱眉,她扭头朝慕容擎那边看去,却只看到一群人离开的背景。
夜幕低垂,玉龙雪山山脚下一片肃穆的气息,繁星似灯,遥挂在天际,慕容擎端坐在马背上的背影,有股子说不出的落寞和孤寂,旁边有人举着马灯,那灯光把慕容擎的身影圈在一层光晕里,颇有几分不真实的味道。众人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秦黛心转回头来,却见慕容景皱着眉,唇也紧紧的抿在一起。
两个时辰以前,慕容擎说想跟慕容景聊聊,兄弟二人避开了所有人,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足足谈了一个多时辰。
秦黛心不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可是慕容景一回来,脸色便不大好,看起来忧心忡忡的,似乎有大事发生。
慕容景眨了眨眼睛,轻吁一口气,才道:“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他们人呢?”
“一部分负责警戒,一部分被我派出去找赛托了。”赛托这老鬼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实在是一个大患!不除去他,只怕还要生出许多事来。
慕容景点了点头。当初几人从地道之中逃出来,谁也没有注意到赛托,事后想想,他好像并没有出来,他事先留在石洞外头的那些傀儡人也不知踪迹,确实可疑。
“到底,他跟你讲了什么?”秦黛心旧事重提。她不希望慕容景把所有的压力放在自己身上。一个人去承担。
“你猜,他为何来!”
为何而来?
秦黛心默然,自然是为宝藏而来。只是慕容景会问这么没有深度的问题吗?
她想了想,便道:“自古以来,帝王都想着万岁万岁万万岁,想要寿与天齐。”她抬眼看了慕容景一下。见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才又道:“你那位皇兄年纪不大。可是想必听闻到宝藏之中有不死秘药这事,也是坐不住的。”
言下之意,他是为秘药而来。
慕容景的目光调向远处,幽幽的道:“说得也是。自古帝王都是那样,正值壮年的时候,就开始修陵寝。”
这算是承认了她的猜测吗?
“空手而归。他应该很失望吧?”秦黛心勾了勾唇,暗想人算不如天算。任谁也不会想到,宝藏里头根本没有什么长生不死秘药。世人痴心妄想,实在可笑至极。
“说起来,这一切也太玄了点。”他喃喃自语般的说了这么一句,便陷入了沉默之中,似乎还回味着与慕容擎的谈话,他脸上一片凝重,心也沉甸甸的。
“端睿。”这样的慕容景,让秦黛心感到陌生,她轻轻的环住他的腰身,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贪恋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慕容景知道自己有点反常,怕是这种情绪被她察觉到了,心里不安。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只道:“我没事,有事的是皇兄。”
秦黛心黛眉微皱,她有预感,自己一定不会喜欢接下来要听到的话。
“离儿,我们得马上回京一趟。”
“回京?”秦黛心一愣,“为什么?”这里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完,他还没有见贺敏珍,赛托的下落依旧是迷,多困铎虽然被擒住,可是他的党羽还在,格日桑耶一死,制衡曼格台的王牌也就没了,现在回京?
有点不是时候。
“你不想回去?”慕容景转头轻问,“是担心秦子赢?”
秦黛心顿时愧疚,她还真没把秦子赢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说,二人名义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她若是点头,只怕显得太过薄凉了。
“只是一方面。”她含糊了一句,打算就些揭过。因为心虚,她不自觉的松开了放在慕容景腰间的双手,起身吐了好几口浊气。
“其实你不用担心,老头子在那儿呢!”
秦黛心嗯了一声,接着才恍惚,老头子是谁?
“你师傅。”慕容景转过身来,恰巧看到她眼中的疑惑,故而解释给她听。
啊?
秦黛心微讶,那老头怎么跑到秦子诚那里去了?他不是心心念念的想要知道玉龙雪山宝藏里的秘密,可是到最后,怎么没来玉龙雪山,却跑到秦子赢那去了。
真是个怪老头。
“三皇爷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这个人,一生坎坷远非你我能想象的,行为怪异一些,思路诡异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或许,他本来对宝藏并不感兴趣,要的也只是一个交待罢了。”
秦黛心细想了一下,觉得慕容景说得很有道理,慕容跋是什么身份?那可是个当过皇帝的人,他为情所困一生,一生无儿无女,退位后四海为家,接手炎黄,培养慕容景……哪一件挑出来,都是非常人能为之事。这个老头儿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挚爱之人以死,他却孑然一身的离开了那个富贵窝……
“好吧,暂且不提他!贺敏珍就在王庭,你不打算见她一面?”
听了这话,慕容景的眼眸又暗淡了几分,他心里纠结,万一她根本不想看到自己怎么办?万一她为了曼格台做了出格的事情怎么办?牵一发而动全身,说到底,他跟她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面了,而曼格台,才是长在她身边,被她精心呵护长大的孩子。
他像是想明白了。突然就道:“不见也罢。”
秦黛心也不逼他,便问,“你能跟我说说,为何与皇帝谈过一番话之后,你做了这个决定?”
慕容景微微沉思一会儿,才道:“我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跟你说的。”
秦黛心突然紧张起来。不自觉的把气息放轻了。
“皇上身体不大好。大限将至。”
秦黛心不自觉的抽气,“怎么会!他看起来并无不妥,而且他这个年纪……”
“纪笑海呢?他也没有办法吗?”
慕容景摇了摇头。“是必死之症。”他指了指头部,没有说话。
秦黛心猜测,大概是脑肿瘤一类的病吧!
“可是京里,有什么不对劲?”
慕容景伸手把她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去。轻声道:“我才说个开头,你便猜到了?”
秦黛心就笑。“想也知道,关外战事已起,皇帝的身体又是这么个情况,只怕京里人心不稳。难免会有那跳梁小丑,不知死活的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慕容景伸手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又道:“你能猜出是谁吗?”
“让我想想啊!”秦黛心想了片刻。便道:“难道是太后和她娘家?”
“行啊,真是一猜就中。”
秦黛心便道:“这有何难的。皇帝的身体状况,只有他和他的心腹才能知晓。太后是皇上的亲母,深处禁宫之中,想要瞒过她并不容易。”太后不是普通妇人,如何能不布置自己的眼线?哪怕皇帝是他的亲儿子,她也不可能完全信任皇帝,帝王家,哪有真正的母子亲情啊!
这么一想,皇帝倒也是个可怜的人。
“太后见皇帝病重,便有了扶持娘家的心。”慕容景沉声道:“皇兄只有大皇子这一滴血脉,以眼下的情况看,他就算能登基称帝,只怕也是个傀儡。沈家不会让他长大成人的,早晚会篡权夺位。”
慕容景此言一出,秦黛心便明白了,他是不会坐视不理,任由慕容家的江山被他人夺走的。他不是原谅了皇帝,而是要保住慕容家的江山。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未来的日子里又要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本以为你成了平民,日后咱们就可以逍遥自在了,想不到,还是一场空。”她曾经隐隐期待过,如果离开了草原,他们是不是就可以做一对平常的夫妻呢?她不在乎名誉,地位,只想守着身边这么一个人。
现在看来,是她想得太天真了。
“太后的势力,只怕比咱们想的还要大一些。”她出身丞相府,祖父又是桃李满天下的大家,外家是国公,就连她几个舅舅,也都是在各部有一席之地,掌着实权的官。
“皇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打算让你一个庶民去对抗太后?”
慕容景笑笑,看来小丫头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啊!
“不会的,皇兄暗中做了布置,兵权……其实一直都没有被夺。”
秦黛心仰头看他:“啊?”她怎么越听越糊涂啊!
“皇兄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开始暗中帮着大皇子清除障碍了。这个时候,他发现了太后的野心,为了让她放松警惕,自己露出马脚,便故意下旨,夺我兵权,贬我为庶人。”
算那个慕容擎还有几分良心。
“也就是说,一切都是他用来迷惑太后那帮人的?”
“嗯。”
秦黛心叹了一声,才道:“皇帝真是好计谋。”麻痹了太后,慕容景再趁机清君侧,这样一来大皇子便稳登皇位了。慕容擎就是算准了慕容景不会至大雍的江山于不顾,这才会如此行事。
“皇帝已经似好了圣旨,若他回不去了,便由我代为监国,教导新帝。等大皇子成年,再归政于帝。”
“等同于摄政王啊!”秦黛心撇嘴,“他能放心?”
慕容景就笑,“不管怎么样,我都是姓慕容的。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我有异心,也比江山落在沈家人手里好。”
秦黛心点头,算他还没糊涂透顶吧!
“这里要怎么安排?”秦黛心知道他肯定已经有了打算。
慕容景握了握她的手,感觉她的指尖并不冰冷,这才放心。草原昼夜温差大,他怕她冷着。
“你放心。多困铎是不能留了。他一死,哈尔汗部必定会乱,内部争权夺位的现象,会暂时缓解大雍的压力。王庭那里,曼格台名不正,言不顺,早晚会有大乱子。”他此言。完全是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上。把大概的形势进行了一个透彻的分析,没有掺半点情感,更没有幸灾乐祸。
秦黛心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微微侧着头道:“你,不担心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曼格台。
“不用担心。”慕容景只道:“他若是明白这里头的厉害,便该即刻放手。这种身份从来都是一个人的累赘,而非荣耀。他要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再说,他也不用我担心。”
终究是他亲娘,不可能一点不在意的。
“王庭是瓦那集权中心,它只要乱起来。不用我们出手,这场战争就会以我们希望看到的样子结束。”他叹了一声,才道:“现在情况反转。内忧,大于外患。”
“我打算把这里交给老头子。以他的本事,想要平定战局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李慕,段兴留下来做策应,除了你大哥,皇上还会给他留下几万兵马,想要平定瓦那之乱,不难。”
秦黛心点了点头,“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瓦那大伤元气,再想有所动作,只怕难了。”格日桑耶身死,汗位便空了出来,最有实力的哈尔汗部,也因为多困铎身死没了首领。群龙无首,内部的一番夺权大战即将展开,他们哪儿还有心思敢来骚扰大雍?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有这个心思,实力上也是不允许的。
“倒不如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秦黛心十分不解,“怎么个一劳永逸法?”这种事情还能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在她看来,能缓个二三十年,就算是不错了。
“你忘了,大雍还有一个关键人物呢?”慕容景淡淡的笑,这个傻丫头平时挺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刻这么迷糊呢!
“谁啊!”她想了好几圈,也没能想到这个关键人物的身份。
慕容景抓起她的手,在她白嫩的掌心上写下一个“五”字。
秦黛心眼睛一亮,是啊,她怎么把他给忘了,“赵树此人颇有几分聪明劲,懂得审时度势,比起瓦那人的强悍来,他倒是是儒雅了不少!不管怎么样,他也是名正言顺的瓦那王子,由他来继承汗位,想必没有人敢说什么。”名正言顺的给瓦那找一位爱好和平的大汗继位,相信未来的瓦那的行事作风一定会有所改善,此一来治标治本,可不算是一劳永逸嘛。
“这主意好。”不愧是她选中的男人,心思慎密,看事全用战略眼光。
慕容景为秦黛心拢了拢她身上的斗篷,只道:“时间不多了,咱们即刻起程。先到边芜镇与雪晴产汇合,然后再回大雍。”
秦黛心就笑,“来的时候,咱们乔装打扮,没想到回去得时候还要如此,咱们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慕容景轻声道:“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个时候,正是要紧关头,太后手下的人,一定会紧守关口,防止出现什么意外情况!他们最忌惮的人,就是自己了,虽然皇上布下了**阵,但是她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草包,能信几分还真不好说。
“好了,我也就是那么一说。”
慕容景微微有些不自然的道:“离儿,我不希望你跟着我回京!”
“你又要抛下我!”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一遇到危险,他就把自己抛下,好像她是那种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女人一样。
“我不管,我不是小白花,这次说什么我也要留在京城!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的。”
慕容景紧握她的手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秦黛心紧紧的看着他,“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她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我活了两世,到现在才懂得什么是爱情。舍生忘我也许并不一定是真爱,也有可能是为了逃避。”
慕容景不太懂。可是他觉得有些心疼。
秦黛心扬起笑脸,“还好,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前的事,我不想记得,也真的看开了,重要的是,现在。我跟你在一起。未来,也一样。”
慕容景轻轻的搂住她,在她额上轻印一吻。“不离不弃。”
秦黛心就笑,她觉得眼睛有点发酸,心里却是甜甜的,同样允诺道:“嗯。不离不弃。”
二人相视一笑。
“你真的不打算看看她吗?”秦黛心眨眼,“或许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回答她的。依旧是沉默。
或许时机不对吧!也许日后,他们终将会有见面的时候。但,那又是后话了。
***
翌日,多困铎的尸身被吊死在哈尔汗酋长的营帐外!
而后。格日桑耶身死的消息也传回了王庭。王庭人心大乱,许多势力纷纷冒头,想要把曼格台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督帅给拉下马去!大妃敏于以未亡人的身份站了出来,一来声援曼格台。二来也是想平衡局势!草原众人虽然不耻她的身份,但是谁也不敢轻易和她撕破脸,要知道这个女人虽然名誉不堪,可是确实有几分真本事,最重要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格日桑耶在世时培养起来的那十万精兵,竟听从她的调遣!这样有勇有谋,手中又有兵权的女人,实在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敏于大妃主张和谈,虽然几位酋长反对,可是他们的话,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连实力最为强悍的哈尔汗等部都没有反对,又有谁会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其实哈尔汗是自顾不暇,酋长之位悬而未决,他们哪有精力去打仗?
和谈出奇的顺利,几次接洽之后,大雍竟开始退兵了,一开始只是撤走七八万兵马,慢慢的,又撤走很多。只留一小部分退到卧蛟镇驻守,那里是大雍的地盘,谁还能说什么?
就这样,曼格台和敏于大妃的威名,也就渐渐的立了起来。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谈的,他们只听说,日后五王子会回来接替汗位。虽然五王子的生母是大雍人,可五王子毕竟是格日桑耶的血脉啊,总比六王子强。众人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接受了,而且他们都十分意外,曼格台竟会弃权。
里头的弯弯道道,外人自然不得而知。
半个月后,天降大雨,瓢泼般的大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给整个枯竭的草原带来一片生机,虔诚的牧民在雨中叩谢神恩,他们的好日子,似乎要来了。
与瓦那的生机勃勃相比,大雍却是一片肃穆,紧张的气氛。
不到两个月,兵部,吏部,工部出了六起暗杀事件,死的人都是位高权重,与太后有直接或者间接关系的。太后和沈家调查很长时间,结果却什么也没有查出来,这些人的死既不是宿敌对头下的手,也非皇上派人暗杀的,成了无头案,他们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可事情还没完。
宫里的程嫔怀孕了,可是皇上却已经有半年没有临幸她了,再一查,便查出了奸夫。皇上手腕铁血,断然不会留这么个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女人,于是程嫔的整个寝殿内,再无一活口,连带着程嫔的娘家也来了个抄家灭族之罪。
程嫔的父亲是沈家的亲信,此一举,无疑是断了沈家的臂膀。
接着沈家的嫡长孙沈哲在赌场出千,被一伙南来的客商揭穿了把戏。那个领头的客商是个好男色的,见沈哲长得细皮嫩肉,明眸皓齿的样子,就动了歪心,把人强掳了去,玩弄了三天之后才放了人。沈哲被人发现时,身上衣衫不整,青红交错的痕迹遍布全身,特别是屁股上血迹斑斑的印记,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爆了菊花的。沈家人受了这般奇耻大辱,却不敢生张,只能悄悄的打听,伺机报仇!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最后还是被捅了出来,闹腾得沸沸扬扬的。
太后听到这个消息,被打击的够呛,一下子病倒了。
皇帝是孝子,连忙找了太医院院首纪笑海去给她瞧病,连吃了三天药。太后的病却是一点起色也没有,反而越来越重。这消息被封得死死的,沈家得到信的时候,太后已经病入膏肓了。一切,似乎都有了定局。
泰和七年,太后薨于四月的春光里,皇帝按祖制把她葬于皇陵之中。
一个月后。皇帝驾崩。史称定康帝。
大皇子按照先帝遗诏,在右议兵马大元帅摄政王的扶持下,登基称帝。改年号开平。
开平二年,皇帝亲自下旨,把一直在寺院带发修行的长公主接回了宫中,半个月后。长公主收了一名义女,听说此女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之女发。但是却颇得长公主的眼缘,而且还是长公主的救命恩人。
三个月以后,这名女子被封为来仪县主,被赐婚给了摄政王。同年八月。桂花飘香之时,摄政王慕容景与来仪县主大婚。
慕容景与秦黛心成婚以后,可谓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慕容景王此时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他领兵多年。上阵杀敌无数次,身上杀伐决断,寒如冰刃的气质不减反盛,他对旁人半点好眼色也没有,不怒自威,仿佛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突破人的心理防线。可是在王妃面前,却是个温和如玉的君子,半点脾气也没有。
摄政王位高权重,又得皇帝信任和倚重,早就成了众多人眼中的一块大肥肉,特别是那些梦想着飞上枝头的女子,更是不遗余力的想要吸引摄政王的目光。只是那些企图靠近摄政王的女子,又或是想用美人接近摄政王的人,最终没有什么好下场,除了摄政王本人,王妃也下了很多次黑手,当然,这也只是传说。
景平八年。摄政王府。
秦黛心挺着一个溜尖的大肚子,不停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如意看得心惊肉跳,不住的劝道:“王妃,您慢着点,眼瞅着就要生了,别走太快了。”如意在景平四年,由秦黛心作主,嫁给了已经是骁骑营参将的裴虎,两人整天蜜里调油的过日子,如意生完儿子裴铁锤以后,就回到了摄政王府,做了秦黛心的管事妈妈。王府里的人知道秦黛心倚重她,都喊她一声邓妈妈。
如意娘家姓邓,秦黛心放了她的奴籍,她就恢复了以前的姓氏,改名叫了邓如意。
秦黛心气呼呼的,只道:“看这回的怀象,只怕又是个儿子。我想要个闺女!”说完便气呼呼的坐在了贵妃榻上。
这一坐,好像动了胎气,她肚子当下疼了起来。
秦黛心已经生了三个儿子了,老大慕容骁云已经快六岁了,老二慕容骁风和老三慕容骁雷是一对双生子,也有三岁了。她千盼万盼,希望这一胎是个女儿。
如意见秦黛心的脸色突然白起来,当下大叫道:“王妃,您,您怎么了。”
秦黛心苦笑道:“如意,我好像要生了。”
如意顿时急了起来,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毛毛躁躁的秦家大丫头了,虽然急,可是却一直表现的十分稳重。
“王妃且忍忍。”
“石榴,石竹,王妃发动了,石榴去外院打发人叫王爷回来,石竹去请段大奶奶过来。”纪婉儿和段兴成了亲,如今跟段兴在京城青帮总坛坐阵,秦黛心生孩子,她是一定要到场的。
“春丽,让产婆马上去耳房准备着,叫上人,把王妃扶过去。”当初跟在秦黛心身边的三个丫头,只有春丽和如意跟着嫁了过来,春丽如今也改了性子,稳重了不少,嫁了王府的一个小管事,才成亲在三个月。
“如意姐别慌,我去喊雪晴姐和玲子姐。”春丽连忙下去了。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慕容景回来的时候,府里已经挂起了灯,羊皮八角宫灯在屋檐下微微晃动着。他一进院,下人们便呼呼啦啦的跪了一地,“给王爷贺喜,王妃生了一个哥儿,四少爷长得又白又胖,可招人喜欢了。”
慕容景抽了抽嘴角,果然,又是个儿子。
他还是高兴的,可惜离儿一直想要个闺女。
慕容景大笑,把马鞭扔给贴身的随从,只道:“赏!”说完大步向后院走去。
耳房里已经被打扫干净了,血污味被厚重的草木灰的掩盖着,轻了不少。可惜房里不能通风,还是能闻到了些。
秦黛心正睡着,产婆见了慕容景,连忙施礼。
如意抱着新生的四少爷,半屈膝行礼。
慕容景挥了挥手,让产婆们退下了,他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先是看了一眼熟睡的秦黛心。只见她额前粘着两抹碎发,身上似乎有很多汗,她睡得很熟。看样子是累极了,都不知道自己来。他心疼的握了握她的手,这才轻手轻脚的接过如意手里的孩子。
孩子长得很好,脸红红的。一点也不皱巴,眉眼能看出几分像秦黛心的模样来。倒是鼻子,特别像他。
他忍不住亲了亲孩子的小手,眼里全是爱意,嘴角也不自觉的上扬。
如意低头笑。王爷抱孩子如此熟练,只别人瞧见了,都不敢相信吧!
“把孩子抱下去。交给奶娘。”他声音放得极轻,声怕吵醒秦黛心。
如意屈膝。接过孩子,下去了。
慕容景坐在床边,静静的守着秦黛心。
总有人笑他是个傻子,虽然没有人敢当面说这件事,但是他知道,在他背后一定会有人说他傻。会说他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不懂得享受齐人之福。
这天底下,哪会儿有第二个女人像她这样,不管风雨,不论生死的陪着她呢?他想起那年二人初相遇时,自己身受重伤,还中了毒,她救了自己一命,就那样惊艳的闯进了他的生活,随后他为了躲避高立仁的追杀,误打误撞进了秦府,她再一次用那样的方式救了自己。她替自己救下了长公主,她在贾家救下了当今圣上,她跟着自己闯虎穴,入狼窝,在瓦那共经腥风血雨日子的事情,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每一件都清晰的印在他的脑海里,永世不灭。
他怎么可能负她。
就在这时,秦黛心幽幽转醒了。
“醒了。”慕容景轻吻了她的额头一下,声音温柔似水,“饿不饿?累坏了吧?你辛苦了。”
秦黛心并不领情,哭着个脸,只道:“我又生了个儿子。”
慕容景笑她,“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看看旁人家,为了生儿子都愁死了,李阁老家三个儿子,生了六七个闺女,把他急得头发都白了。”
秦黛心就小声道:“我想要个闺女。”
慕容景的心简直要化成一滩水了,“好好好,咱们还年轻,我努力努力,争取明年天春就生个闺女,长得跟她娘一样漂亮,我教她骑马射箭,让她跟她娘一样英武,好不好?”
“真的?”秦黛心眼睛亮得不行,“你不逼着她做大家闺秀,学什么女红,妇德?”
“咱们的闺女,哪用得着学那个。你呀,就放心吧!以后哪个臭小子不开眼,敢打咱闺女的主意,我就用鞭子教训他。”
秦黛心咯咯的笑,“你不想让你闺女嫁人啦。”
慕容景轻声道:“得嫁,不过要好好挑挑,实在不行,就招婿上门,我可怕闺女受屈。”是不是没有人告诉过她,赤阳果那样纯阳如火一般的圣物有一个小小的副作用?
女子若是服了此物,只怕一辈子都只会生儿子吧!
慕容景唉叹一声,瞒着吧,能瞒多久是多久。老头子早就不知所踪,如今要寻他的踪迹,比找赤阳果还难;纪家父女,应该不会告诉她吧?嗯,改天还要好好敲打一下才行。
“想什么呢?”
慕容景一笑,“在想老四的名字。”
“想了好吗?要叫什么?”
“骁宁。”
慕容骁宁。
安宁之意。
秦黛心微翘嘴角,“好名字。”昏暗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把原本就精致的容颜衬托的更加妩媚起来。
但愿她的孩子们,一世安宁。
慕容景只道:“我让人给你做些吃的,你再睡会儿?”
秦黛心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慕容景就这样看着她,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他希望他们和孩子以后都能过着安宁详各的日子。
皇上已经大了,他也早在两年前把朝政还给了皇上。赵树当了瓦那可汗以后,一直施仁政,他向大雍称臣,承诺自己在位时,永不犯大雍,此言,倒也可信,至少几十年内,边境不会再有风雨。
皇上是君,他是臣,虽然他们是叔侄关系,但帝王家的亲情,又如何能靠得住?眼下正是皇上要大展拳脚,施展抱负的时候,摄政二字不除,皇上难免会对他有几分猜测忌惮之心,现在看,还不可怕,再往后十年,慕容景不敢想。
大雍国力渐强,当初在玉龙雪山废墟下的那些宝藏,也先后被运回了回,国库充盈,四海升平,现在似乎是他引退的最佳时机。
他不是摄政王,还是皇上的皇叔嘛,而且还有炎黄在手,想要保住一家妻儿,还是没问题的。
慕容景笑了笑,人生就是这样,跌跌荡荡,起起伏伏的,他有妻如此,已经知足了。
一个月后,慕容景请求撤消摄政王封号的折子摆在了御书房的桌子上。
皇帝大笔一挥,朱批了这道折子。
同时下旨,恢复慕容景睿亲王的封号,兼右议兵马大元帅,并兼管兵部,享双亲王俸,同时加封一等镇国公。同时册封慕容骁云为世子。
旨意一下,满堂哗然。
睿亲王的地位,似乎不降反升。光从皇上不用请封就下旨封了世子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慕容景如今还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秦黛心想了想,便道:“或许他到底年幼,还是心里没底,希望着你的扶持,又或许,念着当年咱们的救命之恩呢。”她如今出了月子,身形又恢复了往日的纤细,惹得一群贵妇红了眼,拼命向她讨教保持身材的秘决。
“不说这个了。”慕容景掐下一朵沾着露水的芍药花来,帮她簪好,细细打量着她的容颜。
“好看吗?”秦黛心唇边带笑,好似一个芳华少女,说到底,她现在也不过才二十三岁。
“好看。”慕容景点了点头,把她搂在胸前,轻声道:“你在我心里,永远最好看。”
下人们远远的走开了。
秦黛心轻轻的叹了一声,前世今生,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拥有这样的幸福,她身份尊贵,夫君真诚待她,敬她,她上头没有公婆,又没有旁人家妯娌小姑子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四个儿子个个惹人喜爱,人生似乎真的就此圆满了。
不过,她没有女儿,或许这是个小遗憾吧!
秦黛心静静的听着慕容景的心跳声,不自觉的微笑,突然,她想起自己前世无意中听过的一首歌,歌词写得好,其中有一句,她最喜欢:
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