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将东西放好,转过身,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不二。
蜜发的少年张开的湛蓝色眼睛里一片担忧,也有暖暖的动容。幸村回给他一个简单的微笑,只对视一秒,没时间好好看看他头上的纱布,只来得及确定他没什么事情,脸色还算正常,心里微微松了一下,然后转身面向了坐在床头边椅子上的不二泰时。
“不二叔叔,抱歉这么晚打扰了。听说周助受伤了,我挺担心的,所以来看看他。”幸村顶着不二泰时威慑力极强的目光,镇定而礼貌地解释来意。
“辛苦幸村君了。”不二泰时没有什么笑意,唇线抿得生硬,“幸村宅离这里这么远,犬子一点小伤让幸村君奔波,我们做家人的真是过意不去。”
——做家人的过意不去?所以是想说,我是外人吗?
幸村眼底闪了闪,笑意却不改:“也没有多远,以我和周助的交情,这点距离不算什么。叔叔不必这么客气。”——虽然不是家人,但对于周助,我同样在意。而且,以后也迟早会变成“家人”的,所以叔叔不要客气呐。
“幸村君毕竟还是孩子,这么晚过来也不安全,虽然是一片好意,但也要多考虑自身的情况,不要冲动才是。幸村君对犬子的挂念,我们心领了,我这个做长辈的代他谢谢你。”还只是十几岁的孩子,说感情?真的不如说是冲动吧。而且,不二这里,还是我这个当爹的做主!
幸村沉默了一下,忽然冲不二泰时鞠了个躬:“我想,叔叔应该知道我和周助在一起一段时间了。之前一直没有正式告诉您和阿姨这件事情,是我的不是,对不起。”
看着不二泰时渐渐显出怒意的表情,幸村依旧冷静:“我知道您对我和周助的感情很愤怒,让您失望很抱歉,但我们是真的彼此喜欢所以在一起。我也是今天上午知道周助因为我们的感情被您赶出门……关于这件事情……我知道我其实没有资格做出这个请求,但我恳请您想一想,周助真的做错了什么吗?您如果对这件事情生气,请斥责我吧,但请不要责怪周助,他不需要为他没有做错的事情被您惩罚。”
不二泰时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面上渐渐浮起冷笑:“幸村君真是好胆气好口才!没想到你真的敢直接找过来,在我面前说你们在一起!口口声声叫我斥责你,又说周助不需要为没做错的事情被惩罚……呵,言外之意,幸村君你也没有错误吧?你是想说如果我罚了你们中任何一个就是不讲理吗?”
“不,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幸村摇了摇头,“虽然我的确不认为我和周助做错了什么。我说您可以斥责我,是因为您是周助的父亲,我们——他没成年,管教他是您的权利;我是周助的恋人,他被您训斥甚至赶出门我会心疼,但作为晚辈,尽管我不同意您的观点,但也不能顶撞您。所以——我只希望能够替周助接受惩罚。如此而已。”
不二泰时终于忍不住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所以归根结底就是我蛮不讲理,你们两个一对苦命鸳鸯被我无故责难对不对?!”
“不二叔叔,我……”
“爸爸!”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虚弱、又因为信任幸村所以一直在病床上看着的不二终于忍不住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因为坐起来得太过迅速,眼前一阵晕眩,由美子看出他状态不佳,心疼地在他背后塞了个垫子,眼神示意他不要插话,不二没有理会姐姐的眼色,声音里还有些虚弱,语气却是坚决:“爸爸,您对我的选择不满可以管教我,请不要怪罪精市。他……是我先和他告白的,所以,是我拉他下水,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请爸爸您不要迁怒于他!”
不二泰时左右来回打量着两个少年,一个蜜色头发,一个紫罗兰色头发,一个半躺着,一个站得笔直……两个人明明相貌上并不一致,姿态也完全不同,但偏偏嘴唇抿成的线条、眼睛里执拗的东西、严肃认真仿佛用一切下注的表情、那种并不强势带着祈求却又分明坚定的气场……却如出一辙!
他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连着深呼吸了好几次都说不出话,最后猛然起身绕过妻子和幸村一把拉开门就走出去,差一点就要重重地甩上病房门,却又凭着一贯的良好素养意识到这里是医院而生生忍耐下来,把门开着就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我是没什么想和你们说的了!”
病房里顿时寂静一片。
由美子动作温柔地把不二坐直的身体又放平,轻轻按在他肩上的手没有用多少力眼睛里面的不容置疑却让一贯对姐姐既信赖且敬畏的不二顺从地倒了下去,好好躺着。裕太张着嘴巴,还没有从适才的刀光剑影里醒过神来,眼底茫然一片。不二淑子左看看又看看,神色疲惫,良久,仿佛妥协似的轻叹了一声:“由美子,裕太,我们出去坐坐吧。”
幸村怔住,不敢置信地看向了不二淑子。
“幸村君,我还是不太能接受。”不二淑子看着幸村,表情严肃,“虽然你刚刚说的那些,的确让我对你们两个的事情有所改观,但不代表我转变了念头。只是因为周助在受伤,你又大老远跑来,我不忍心不给你们一个单独交流的机会,才让你陪他一会儿。不论如何,你对周助的用心我看到了,他估计也很想有你陪着吧,所以,暂时将他托付给你照顾一阵,可以吗?”
“当然,谢谢您,淑子阿姨!真的谢谢!”幸村立刻认真地道谢——他虽则曾经有些尖锐乃至不擅人情,却也只是中二期的时候,现在为了恋人,将察言观色发挥到了十分。看出不二淑子稍微的动容,立即打蛇随棍上,改口称“淑子阿姨”。
“不用谢得这么早。”不二淑子挥了挥手,“我说了,我没有答应,只是让你陪他一会儿。”旋即转向不二:“”周助你……和幸村君说会儿话吧,我和你姐姐弟弟到外面坐会儿,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先把身体养好。
“谢谢妈妈。”大约母亲,总是更容易心软一些吧,毕竟是自己身上分离出去的个体,身上掉下的一块儿肉,哪里不心疼呢?不二感激地看着妈妈,又冲姐姐笑了笑,看着她们拉着还木愣愣的裕太走出去,带上了门,这才转向了幸村。
幸村坐到病床的床沿上,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不二纱布的边缘。
“还疼吗?”
“为什么来?”
——两人几乎是同一刻开口。
冰蓝碰撞上鸢紫,都是冷色调,彼此凝视着,却渐渐融了化不开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