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马匹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赵谦排长感觉到了马匹身上的轻微颤动,用手轻轻拍了拍半血阿拉伯马。在这个零下十度的天气里面,穿着厚厚棉衣的赵谦在马上也给冻得够呛,祖上来自温暖的阿拉伯半岛的阿拉伯马有些承受不了并不稀奇。在军队的教育里面就讲的清楚,地球上耐力最好的哺乳动物是人类。而不是狮子老虎,更不是牛马。
摘下口罩,赵谦转头对身后的部队喊道:“咱们到前面的兵站里头休息。”
骑兵们都带着口罩,听到了这个好消息,便都发出闷闷的欢呼声。
赵谦带着部队继续向前,心中却在苦笑,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骑兵排的排长。理由挺简单,他从小就跟着老爹赵嘉仁学习骑马,在部队选拔的时候就被挑上,并且被称为‘骑术纯熟’。赵谦不讨厌骑马,然而他对自己的人生安排是完成三年服役期,然后继续回去上大学。不断晋升,被留在部队里面并非赵谦的期待。
心中本来忍不住想起这些事情,然而赵谦很快就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回到眼前坑洼不平的道路上,便是所谓‘骑术纯熟’的赵谦也得很小心的驱策战马才行。
长安、洛阳、开封,被称为‘三京’。黄河战役之后,宋军夺回了开封和洛阳,在当时,的确有人提出要夺回长安。但是赵嘉仁不想把战线拉得太长。当时的河南与山东两地总人口二百多万,和无人区没多大区别。再将战线向西延伸好几百里,光想想后勤的艰难,赵嘉仁这样比较保守的人就没了丝毫兴趣。
但是作为一个比较保守的人,赵嘉仁这样的理工男就格外注意准备后勤。这几年间,宋军在从洛阳经过陕县再到潼关的沿途上每隔十里就设置一个兵站。当时的赵嘉仁并没有想到收复长安的战争竟然会在冬天开打,包括赵谦在内的宋军却从兵站中得到了极大的好处。
宋军的兵站模式基本一样,草绳打成的袋子里填满土,垒成外墙。兵站里面各种设施很完备,大家可以喝到热水,也可以有地方烤烤火暖和一下。赵谦带队赶到前面的兵站,就见牲口圈里面停着许多毛驴,这些有着长耳朵的家伙在各个兵站之间提供运力,不管是马或者牛,貌似都没有驴子的适应力。一个个三面墙带房顶的干草棚里,毛驴们挤在一起取暖,同时慢悠悠的吃着草料。
负责的兵站休息的人员做完了对赵谦部队的记录,就对赵谦他们说道:“现在还有的房间只能让你们休息一小时。”
“一小时也行。”赵谦答道。他受命赶到潼关前参加攻城战,真的在这边睡上半天,一定会被军法从事。然而在零下十度的天气里面赶十里路,不休息一下真的不行。
那是带木地板的屋子,一半空间可以让人半躺着休息,另外一半空间可以容纳马匹。人冷,牲口也冷。让身体暖和起来并不是只针对人有好处。
屋里面生着火炉,里头的蜂窝煤是用外头的驴拉来的煤块在兵站里头制做。赵谦忍不住连着打了好几个大大的寒颤,接着就赶紧提了火炉上的水壶,让大家分热水。两个班一个屋子,人马把屋子里挤的满满的。窗户给打开,众人喝了热水,就照顾马匹也喝点温水,吃些豆粕之类的料。
忙活了十几分钟之后,众人又半躺在铺位上歇息。赵谦只觉得自己好像刚睡着,就听到有人喊道:“时间到,出发了!”
勉强睁开眼睛,却见到兵站的人员在门口对他们喊着,“时间到,出发了!”
赵谦迷迷瞪瞪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爽,接着他心中突然一凛,现在是战争,该歇就歇,说走就走。平素里赵谦其实挺看不上那些跟不上形势的人,此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也未必就多能跟上形势。
起身把众人叫醒的同时收获了许多不友好的眼神,还有战友哼哼唧唧的说道:“再让我睡五分钟,就五分钟。”
“来人,把他架出去用冷水洗洗脸,醒醒脑子。”赵谦命道。
花了五分钟,才把自己的排给带回到兵站里头。再用了五分钟办完手续,赵谦带队行进在前往潼关的道路上。一出兵站,就能感觉到温度骤降。凛冽的寒风虽然被棉袄,棉帽和口罩挡住,然而露在外面的皮肤还是能感觉到凛冽寒风带来的刺痛感。
又是一阵赶路,赵谦他们终于抵达了潼关前面。这里是黄土高坡上的一个大缺口,这里是雄关要塞,也是曾经兵家必争之地。然而随着黄土高原的水土流失,沿着黄河沿岸有了新的方便同行的道路,军队没有必要非得从潼关经过,而是可以通过巨大的新缺口绕到潼关背后,于是潼关就失去了很大一部分军事价值。
此时在潼关外已经集结了六百多人的部队,部队布置火炮,准备正面攻城。赵谦带领的骑兵排被安置在整个战线的左边,如果城内的蒙古军突然出城作战,赵谦他们的任务就是包抄他们的后路,让出击的蒙古军有来无回。
坐在高高的战马上,赵谦心中激动,他没想到自己第一场真正的战斗竟然在这么一座名关前展开。所谓站得高看得远,赵谦就见到潼关城门开了一个小缝,赵谦手按刀柄,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从里面出来了几个人,看着并不像是出来打仗,而是来交涉的。交涉的人在两边来往了好几趟,赵谦他们就在寒风里面矗立了三个多小时。就在天色开始昏暗之时,潼关大门终于打开,有穿着不错的家伙带着部队走了出来。潼关守军投降了。
这下赵谦大为讶异,他想象中的蒙古军应该是骁勇善战的军队,即便不是宋军的对手,也不至于就这么直接投降才对。然而事实就是如此,赵谦觉得自己之前对战争的想象就这么突然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晚上的时候部队驻扎进潼关,大家看着对投降的两千多蒙古军非常客气,心里面还是非常提防。此时赶到潼关的宋军也不过一千多人,所有宋军都在值守。赵谦此事终于有机会靠近此次带兵的先锋营营长,他问道:“宋营长,蒙古人怎么怂了?”
宋营长见过赵谦,便低声答道:“这些人都是汉军,没几个蒙古人。按照蒙古人的规矩,只要反抗,不管之后是战败或者投降,就一定要屠杀。这些人见到我们摆开架势要攻城,为了活命,自然投降了。”
“可我们不是蒙古人。”赵谦指出了问题所在。
“黄河战役之后,蒙古人觉得我们比蒙古人更能打。自然觉得我们比蒙古人更凶狠。”说到这里,营长又压低了点声音,“我们不屠汉人,但是对敌人也不会放过。”
身为一名排长,赵谦的工作就是服从命令,更高级别的工作并不是排长要做的事情。现在听了营长的讲述,他只觉得背后有些发凉,却还是觉得这安排其实也有道理。就在此时,见到远处有人队伍举着火把向潼关而来。应该是宋军的队伍。
“看好城门,小心戒备!”营长喊道。
经过了几秒钟的讶异之后,赵谦突然想起有关细柳营的故事,心中忍不住暗自感慨。所谓治军严谨,老爹赵嘉仁也讲过。说起来道理很简单,就是实事求是,按照规律行事。所以在没有准确判断出远方来人到底是谁之前,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谨慎。
然而赵谦发现自己虽然懂得这个道理,思绪还是跳过了实际判断这一关,而是根据队伍前来的方向,以及打着大量火把的行动,很自然就判断对方是宋军。然而部队给赵谦这些军官进行教育的时候反复讲过,“兵凶战危,绝不能想当然。不管是敌人或者是友军,战场上需要的只是实际验证。经过验证是友军,那就进行下一步。经过验证是敌军,还是进行下一步。”
亲眼见到营长的反应,赵谦平生第一次觉得打仗也是门学问。前来的果然是友军,经过验证之后,潼关宋军打开大门,连夜赶来增援的两个营00多人浩浩荡荡的进了潼关。这下潼关里面宋军的兵力超过了投降的蒙古军,赵谦觉得一颗心终于放回到肚子里。
在第二天天亮之时,更多宋军赶到潼关之外。进军陕西的门户大开,向西大概300里就是长安。夺取了长安,冬季的作战就基本完工。
在距离潼关几千里的西北位置,阴云密布的天空下,郝仁王爷的军队正在准备早饭。此次前来讨伐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之前,忽必烈大汗给郝仁封了个王爷的头衔。孛儿只斤家的万户,在大宋看来没什么特别的了不起,然而在草原上尊贵无比。封了王爷,就意味着有了封地。大汗忽必烈按照蒙古的规矩,把一部分窝阔台汗国的牧场分封给了郝仁王爷。
郝仁对此并没有感觉乐观,他此时也根本没考虑脚下的土地是不是大汗分封给他的牧场。万户问旁边摆弄设备的参军,“测量好了么?”
虽然是大冬天,摆弄设备的参军们几乎呈现要冒汗的模样。听到郝仁万户的问题,摆弄方解石与指南针的这帮人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不急,仔细测准。”郝仁淡然说道。
指南针测量出来了方向,还需要相应的配合。方解石制成的测量装置需要非常仔细的测量,这是高价从大宋买来的东西。由于方解石晶体的菱面体形状,它们通过折射或偏振光线这样一种方式来创建一个双图像。这意味着,如果通过一个清晰的大块方解石看别人的脸,看到的是两张脸。但是,如果晶体保持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双图像就会变成一个单一的图像,然后测量者就知道晶体所指向的方向是东西向。
通过方解石去看太阳,当太阳两个影像变成一个的时候,按个角度是唯一的。更妙的是,即便是看着阴云密布,方解石的偏振光能力却可以‘看’到云层背后的太阳。
古代维京人人就是使用方解石、日晷、航海日志这三样宝贝,操纵着现在看来非常差劲的船只横行北欧。
在光线不足时如有雾或阴天或暮色时分,方解石仍能维持它强大的折射功能,这意味着在能见度较差时,方解石依旧可以用于导航。大宋航海中的实际测量发现,即使在太阳已经西下的时候,方解石仍能够将导航定向在几度内。
这些年宋奸的涌入也给蒙古带来了一些新技术以及获取新技术的渠道,与其他蒙古将领不同,郝仁万户不仅完全相信这些技术,更对使用这些技术有极大的热情。
出来将近一年时间,府兵参军们使用望远镜、指南针、方解石的熟练度大大提升。他们没让万户等太久,终于拿出了准确的方向。
“海都据说逃往北方。我们就向西继续走些,堵住他南下的路。”郝仁下达了命令。
身为一个蒙古人,郝仁也是在过去的一年里面学会了如何在草原上作战。傻乎乎的追着敌人的屁股跑路是最美效率的,在这样广阔的地方,大家有充分的空间辗转腾挪。从南边逃来的新一波宋奸中有人咒骂赵嘉仁自以为是,打仗的时候自称‘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这些为了嘲讽而引用赵嘉仁言论倒是成为了郝仁万户的知识来源。
跟着敌人的步调走,就会为敌人所制。
这顿早饭包括两样,马奶和羊肉。在草原上就不用指望吃什么中原的食物,这些府兵们已经被迫习惯蒙古吃饭。当年蒙古西征的时候可不是什么豪华旅行,蒙古骑兵们不得不在马上睡,连续好几天甚至十几天的行军赶路。渴了喝马奶,饿了喝马奶。找不到水源的时候,还不得不饮用马血。
那种狂欢得是攻下城池之后的事情,在享用胜利的狂欢之前,蒙古西征军面对的只有艰苦与更艰苦。
所以这支西征军只是简单的把能吃的能喝的倒进嘴里之后咽下去。接着就收拾行装继续行军。郝仁万户也是如此,虽然他经常在梦里回想起在小汤山的宅子,但是梦醒之后就得面对现实中与温香玉软毫无关系的冷酷现实。
草原的隆冬格外寒冷。行军了一个时辰之后,郝仁万户在一个小山包上勒住马匹,极目眺望下,这个也许能称为汉化的蒙古人脑海中浮现出北朝民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骑兵纵队宛如一条条长蛇在草场与起伏的地形上忽隐忽现,天空昏暗,朔风凛冽。体会过江南气候的郝仁万户觉得河北与江南相比就显得太干冷,到了草原,他发觉只有更干冷,没有最干冷。
没多久,骑兵押着一队俘虏到郝仁面前。为首的百户给郝仁行礼,接着禀报,“万户,抓到些海都所部的逃兵。”
瞅了瞅那些穿着很不怎么样的家伙,郝仁万户应道:“交给后面去审问。”
几名俘虏本来低着头,听了郝仁那不怎么样的蒙古话,都忍不住抬起头了头。为首的那人连忙说道:“万户,我们是前来投奔的。”
“带下去。”郝仁万户命道。
俘虏被带走的时候还一个劲的吆喝,希望能够向郝仁万户直接提供情报,可侍卫根本不给他们靠近郝仁万户的机会,直接把他们给拽走了。
等听不到俘虏的嚷嚷声,旁边的参军蒋广投问道:“王爷,为何不听听他们所讲。”
郝仁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看向根本没有阳光的天空,灰蒙蒙的苍穹下,所谓的南北西东对于远道而来的人根本没有分别。这里黄金家族的草原,已经受封王爵的郝仁则是这片草原的外来者。不仅是郝仁万户,他的军队中八成以上都是河北府兵,他们同样是这片草原上的外来者。
“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万户对蒋广投说道。
在距离郝仁万户军队几十里远的地方,海都大汗正在布置一个伏击的阵地。为了能够诱惑郝仁掉进这个伏击圈,海都甚至派出去了自己最忠心的部下化装成逃兵。
窝阔台汗国的大汗心里面非常焦急,他知道自己能够充分施展的时间已经不多。此时已经进入冬天,再过顶多一个月,大草原上就会下起可怕的大雪。在没有稳定定居点的北边荒原上面对大雪,还不如直接用刀自杀更痛快。
有骑兵飞驰而来,海都大汗忍不住站起身来,他比谁都期待敌人发动进攻的消息。
“启禀大汗,托雷家的那个小子没有追过来,他们继续向西走。”侦查骑兵带来了最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