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5 谋攻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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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真正的行伍悍卒较之一腔血勇的乡民丁壮还是大有不同,幸在任务执行起来并没有发生大的纰漏,这名羯军幢主并其随众们还是被生擒活捉下来,但孟氏营地中这些族众们也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孟匡虽然出其不意,先用短刃刺伤了那名羯军幢主,但之后自己也被那幢主一肘捣飞,胸肋之间仿佛被铁杖扫中,挣扎许久才勉强站立起来,捂住剧痛的腹部不敢大口喘息。

  “伧丁找死……”

  那名羯军幢主此际满头乱发,除了肩窝处深深插入的短刃之外,手足俱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扭曲,整个人瘫卧在地,但目光仍是十足的凶狠,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虽然受到了袭击而负伤,但之后也做出了凌厉的反击,眼下横七竖八躺倒在厅堂中的孟氏族众,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在他反击中负伤。但终究也是猛虎不敌群狼,孟氏族众们也有不得不搏命的理由,最终还是被孟氏族众们敲断了四肢,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至于他那几名随从,状况大抵如此,有一个运气太差的,脑壳都被硬物砸开,花白脑浆涂抹一地。

  “收拾一下……”

  孟匡强忍着疼痛并心痛,吩咐族人们打扫一下战场,又确定潘甲并没有受什么重伤,这才放下心来。总之事情是做了,他们还要仰仗潘甲才能与曲周的王师进行对话。

  那羯军幢主仍在咒骂不已,在他的观念中,只将孟氏这群族众当作豚犬爪牙,如今遭到了反噬,相对于处境安危,心中更有一种无从发泄的羞恼。

  “狗贼倒是厉胆,死到临头,还敢猖狂!”

  事情有了这样好的一个发展,潘甲心中也是欣喜不已,亲自上前抓起一团腐臭污泥堵住了那幢主的嘴巴,而后便望着孟匡说道:“事不宜迟,请孟君即刻同我押送这些羯卒返回城中……”

  孟匡也没有多作犹豫,当即便点了点头。羯军营地据此不远,一个幢主久出未归,去向也是确定,稍后不久肯定就会有羯卒前来搜查。

  此行返回曲周,仍是祸福难料,孟匡也不清楚这样一份功绩能不能够抵偿他们此前的罪过。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唯有继续向前。

  在离开营地之前,孟匡先是主持族众们离开这处营地,先向草甸更深处迁移藏匿起来。他们此前与羯军合作,心中也知乃是与虎谋皮,自然也要预留退路,此刻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族众们已经尽数迁离,毕竟露宿郊野本也没有多少家当积攒。孟匡在带领十数名丁壮族众将其他人撤离的痕迹稍作清理之后,便与潘甲等三人摸黑向曲周县城方向而去。

  曲周县城中,桓伊与金玄恭也都没有休息。须知潘甲此去若是不顺利,兵祸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所以哪怕到了深夜,他们仍在城池内外忙碌的督建防事,虽然这么短的时间里也难将城池营建成牢不可摧的要塞,但也算是聊胜于无的稍尽人事。

  潘甲他们返回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值夜的兵卒直接将他们引入金玄恭的营帐中。金玄恭也是合衣躺下未久,得知桓伊先前的安排居然有了收获,心中也是颇有惊喜,来不及询问过程种种,先让人通知城内的桓伊,而后便抓紧时间提审那几名伤残俘虏。

  不多久,桓伊便也抵达此处。看到这位年轻王臣到来,潘甲也是喜色难耐,阔步迎上抱拳道:“明公,不辱使命……”

  “好,好得很!”

  桓伊上前,抬手重重拍着潘甲的肩膀,看到对方头脸之间不乏伤痕密布,眉头又忍不住皱了一皱,落在躬身站在另一侧的孟匡眼中,心内不免又是一突,忙不迭大礼参拜,口中颤声道:“伧野罪卒孟某参见明公……”

  金玄恭还在内审讯,桓伊也并不急于插手,只是拉着潘甲详细询问此去经历种种,待听到潘甲言及孟匡当机立断的弃乱归正,视线才移向匍匐在地的孟匡,沉吟说道:“此境处乱经年,生民多有困顿,旧迹如何暂且不提,能够感于大义回投王治,也确有忠良可表。至于之后……”

  “大罪在身,不敢乞饶。惟求能稍助王事,以偿前罪,若得明公体恤稍顾野民力技堪用,必以犬马之劳报此活命殊恩!”

  听到这孟匡的回话,桓伊倒是不免愣了一愣,单从谈吐而言,这人倒是较之潘甲还要胜出许多,但毕竟旧劣确凿,也不知这一次的偿罪能够收获多少,桓伊便也没有轻言许诺。曲周终究已经入治,王法威严必须要维持,刑赏如何也不可由其心意。

  正在这时候,金玄恭已从帐中行出,神色冷峻的对桓伊招招手,桓伊见状便疾行过去,询问收获如何。

  “幸在得获贼众……”

  将桓伊拉回营帐中后,金玄恭示意刚才负责审讯的兵众将几个羯军将卒拖下看管,他则摊开一张行军的地图,随手在地图上稍作指点:“这几处都有羯军暗伏,若非羯将吐露,即便是斥候北进广布,一时间也难搜探得知……”

  桓伊在地图上看了一眼,心中也是不免一寒,只见金玄恭所点出的那几个位置,俱都紧切王师在广平郡境中的几处据点。可见羯军充分发挥其野战优势,将分散在郡境内的王师部伍视作爪下偷生,一旦战场上有什么大的变故发生,肯定会给予那个方位的王师部伍以雷霆一击。

  虽然延平大营野战实力有所增益,但也并没有形成绝对的兵力优势,一旦开始全面反击,若不能在短时间内锁定对手所在,之前发往各地的营伍肯定是要损失惨重。

  如曲周这样的前线据点,周边便有几路羯军监守,不过有一个好消息就是,这些监守的羯军也并非尽是游骑。毕竟羯军除了野战稍占优势之外,真正的兵力投入其实远逊于王师部伍,而成建制的骑兵队伍想要维持战斗力,耗费要超过步卒数倍有余。

  因此除了位于曲周西南二十多里外的一处据点有五百余众的羯军游骑之外,其他方位还是步卒为主,约莫有千数之众。

  上白羯军满打满算万数之众,其中骑兵部伍约有五千之众已经是一个非常高的比例,随着东面的侵扰越来越频繁,羯军方面也承担着不小的压力,兵力调配各方不免捉襟见肘。

  但这消息来源太单一,是否可信还要存疑。不过眼下也再没有继续获取其他消息途径的时间,能够抓住这样一名羯军幢主已经是意外之喜。眼下的主动权还在羯军一方,一旦察知这一点损失之后,肯定是要有所反应。

  “眼下已经没有了确定消息真假的时间,只能尽快安排信使通告于后。将主蓄势已久,肯定也在搜罗讯报,自有验证之法。”

  金玄恭与桓伊小作商议,当即便决定趁着天色还未亮,派遣信使迅速归报。眼下的曲周郊野虽然在羯军控制之内,但也并非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孤城绝地,且城内还留有几十匹的战马,突围自是不可,传信却是绰绰有余。

  只是在送出信使之前,金玄恭仍然神色严峻,坐在席中端详着那份行军地图默然无语,桓伊也知曲周当下处境仍是危困,但他也自知兵事非其所长,只是坐在对面静静等待金玄恭的决定。

  “我想先攻上白!”

  过了好一会儿,金玄恭才突然说道。

  “什、什么?”

  桓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抬头望向金玄恭,见其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神情严肃,才知对方并非在开玩笑,但他却忍不住开口说道:“如是是否过于冒险?这讯息是否真实还未能确定,更何况……”

  金玄恭蓦地一笑:“真或不真,并非坐论能决,总要试过才知。依此信报,羯军外亢内虚,强卒多遣用在外,上白已是羸弱至极。即便是有留守卒众,应该也不会料到我军敢于袭攻。更何况,曲周城小池浅,即便留守,未必能够守得住。与其掐指待攻,不如主动出击!”

  桓伊张张嘴,不知该要如何评价金玄恭这一决定。试一试言则轻巧,但若不成功,那就要付出生命为代价!

  更可况曲周眼下卒众不足两千之数,除了尽为步卒之外,也没有什么可以依仗的攻防强械,即便是攻入上白,又怎么应对羯军之后随之而来的扑杀?

  他原本以为自己一意孤行、犯险派出并不算太过值得信任的潘甲已经算是大胆,却没想到金玄恭这个王师兵长比他还要大胆得多,手握一份根本就不能确定真实性的情报,就敢直接率众冲向羯军的大本营!

  “金幢主不要冲动,目下态势,并不至于……”

  金玄恭做出决定之后,却不怎么听得进去桓伊的劝告,是啊,从大势来看,他这一次犯险并没有十足的必要,随着冀南的青徐人马也逐渐加入广宗这处战场,此部羯军败退只是时间问题,区别只在于王师需要付出多少代价,但是个人的命途与大势之间其实还有着一些距离,他不愿意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

  “一旦攻破上白,羯军各路必定军心震荡,之前纵有什么布置,也将无从施与。届时延平大营无需再照望余处,大军直入上白即可。攻其巢穴,乱其手足,即便无成,也能大益于事!”

  金玄恭讲到这里,眸光已是神采奕奕,世事哪有太多侥幸,无非以命相搏。就连曲周此境这些乡夫野卒在真正机会到来的时候,都有勇气跃起抓住机会,如果这一次他胆怯不行,余生也很难原谅自己的这一次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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