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6 归途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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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德宫城头上本来作为发动进攻信号的熊熊火炬还未熄灭,只是城头上下局势又不相同。

  原本狼狈退回襄水南岸,本来应该在夜中被彻底击溃的那些乱民们,此刻却又闹哄哄的返回了建德宫外,虽然规模较之日间已经锐减数成之多,但却多出了一路两百多名晋军精骑。

  两百骑士,并不算多。这些羯国贵胄们往常在势当权时,哪一个麾下没有着成百上千的骑众为用。可是眼下,这陡然回返的两百多名晋军游骑、却有着定势之重,陡一出场便横杀一统,所向披靡,无人能遏。

  而那些本来气焰已经衰弱近灭的城中乱民们,终于又见王师铁蹄狰狞,这一次被激励起来的气焰之高、炽兼有持久,更胜此前!绝处逢生,本就大喜,两百飞骑陡然杀出,之后再有成千上万人马涌现出来,也绝不出奇!

  沈云拨马行至同样激动不已的徐无病面前,让人牵来一匹备用战马供其乘坐,上前用刀背拍拍他肩膀,大笑道:“聚义成军,直冲贼巢,徐某无负我奋武威名。归国之后,必有殊赏!”

  徐无病听到这话,嘴角也是兴奋得咧开,但也不忘向沈云引见刘度等人。

  “诸君能够舍家追从,弃贼归义,行迹种种,大将军绝无辜负!”

  沈云微笑着对那些同样激动不已的河北时流们点点头,略作抚慰:“眼下尚在阵中,闲言少叙,杀贼尽兴之后,归途细聊。”

  说话间,他又拨马行至建德宫前射程之外,勒马顿住之后以刀锋遥指:“贼子是否犯贱,我本决意暂留尔等性命,偏又贼心不死再为忤逆。好得很,我已转马归此,速速来战,凡有出战之徒,若能生见朝阳,算你禽兽父母积德荫顾!”

  城头上羯军们尚是惊魂未定,听到沈云如此嚣张言语,脸色顿时也是阴郁到极点。甚至还有人不乏幽怨的望向同样脸色铁青的石涉归,心中不由得也生起同样疑惑,老东西是否真的犯贱?

  “敌将勿逞口舌,两国交攻,岂有……”

  石涉归这里刚使人喊话,却又被下方沈云喊话打断:“一个狼窝贼巢罢了,早晚都要荡平,也配称国!你家阿爷锋利者岂止口舌,刀剑更利,你敢下来受死?昨夜入此宫苑,已经先擒季龙厩中孽种,尤欠几条老狗。来来,你自系出降,我饶你一条性命!”

  石涉归听到敌将辱骂,一股邪气更是在胸腹间激荡不平,仔细算来,应该是他们羯胡更加粗鄙少文,却没想到会被南人骂的口不能言。当然他也应该庆幸,就羯国今次吃的这些亏,若是谢奕统兵至此,才真能让他感受到什么叫做狗血淋头。

  “襄城公请我来观,就是此景?敌军内外次第兴乱,彼此能无关联?此际为战,宫苑牵绊捆缚手足,不能尽力,纵敌于野,才可从容狙杀,这是就连我都知道的道理,襄城公难道不知?”

  听到沈云在那里大声宣扬战果诸多,口口声声孽种相称,石遵此刻脸色也是难看至极。不要说他贵为皇子,哪怕只是一个庶民,被人如此当中羞辱也是不能忍受,偏偏又无从反驳,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拂袖而去。

  宫城外沈云却不知收敛为何物,只是自己这样扯着嗓子呼喊的确格调不高,而且震得喉咙发麻,索性唤来其他兵卒,开始桩桩件件历数他们昨夜所获种种。

  且不说军中就有张坦这样一个遍识羯国高层的降将,石家那些崽子们本身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小作逼问,便将许多羯国宫闱秘事竹筒倒豆子的招了出来。此刻再被奋武将士们宣告于众,于是闻者无不哗然。

  羯国宫闱里那些隐私秘闻,奋武军敢喊叫炫耀,石涉归却不敢让人细听,也想组织人对骂回去,只是终究羯国吃了大亏是个事实,对骂中都难占上风。于是他索性命人频频擂鼓,以期压过那些声浪。

  对此沈云也有应对,亲自指挥那些民众们吁声倒彩以应和。于是很快,本来应该前拔弩张的对峙情形,则就变得有些不庄重起来,双方似在合作演奏一场合奏,上方鼓声连连,下方嘘声连天,以至于许多人都大生别开生面之感,没想到战斗会发展到这样一副情景。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建德宫内兵力本就不算太多,在沈云他们驰援之前,还有信心仗着甲械优良、战斗力和组织力更强而出城作战。可是现在奋武援军到场,那些乱民气焰更加猖獗,而奋武军本身也没有攻城的手段,只能以此拿采了。

  其实说起来,那些羯军将士们对于下方那敌将动辄喊骂贼巢、贼子云云,其实是非常不以为然的。他们自然也承认自己不是什么正义之师,但这一路晋军又是什么好东西?

  刚刚趁着襄国内乱冲入后院劫掠一番,贼赃都还没有运出太远,居然还有底气转回正门来指骂主人是贼。

  但世道就是如此,谁强谁有理,他们羯国今次注定是从里子到面子都要丢个精光。而此刻,襄国城内还是有着众多民众留驻躲藏,他们是亲眼看到羯国是怎样被晋军堵在皇宫门口痛加羞辱而不敢出击,这一幕景象随着那些难民游食各方,想必不久之后便会传遍整个河北。

  沈云今次返回,自然不只是为了要继续折辱羯国一番那么简单,除了接应兵尉徐无病等人之外,也是因为徐无病所组织起来的这群人于当下而言确是一股非常重要的助力。

  今次冲入襄国,缴获实多,凭着奋武军之力,很难将这些收获押运返回。至于那些在羯国皇宫中所组织起的宫人们,多是柔弱妇人,她们徒手长途跋涉尚且勉强,更难充作役用。

  至于刘度这些襄国乡党们,本身便有了归义的行为,如今王师强大形象又烙印在他们脑海中,即便不堪大用、暂作役力押运缴获,返回枋头应是足够胜任。

  虽然眼下王师局面仍然占优,襄国目下已经没有了能够阻止他们去留的武装力量,但每多停留一分,危险便加大几分。

  信都距离襄国,并不算远,石虎一旦得知襄国所发生的事情,必然要急遣兵众归援,一旦被其追赶上,就算奋武军能够轻骑回奔,但这些同行人、货届时都将要遭遇灭顶之灾。

  所以趁着双方彼此制造噪音的时候,沈云也将刘度等人召来近前,将情况简单讲述一番。

  刘度等人在听到奋武将士喊话后,原本还震惊于王师今次袭入襄国所闹出的风波要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大得多,除了他们城南举义之外,原来这位年轻的奋武军将主才是真正的胆大妄为、心狠手辣,不独连羯国皇宫都烧了一半,就连羯国皇子们都被打包带走了一批。

  可是在听到沈云讲起奋武军兵力如何以及之后危险之后,刘度他们不禁有些傻眼,更加没想到闹出如许大风波的王师,不过仅仅只是两千多名轻骑罢了。而沈云所言前景忧虑,也的确让他们震惊之余,又充满了恐惧。

  寻常门户,遭此横劫,大概都要不死不休了,更不要说羯主石虎这种凶横成性之人,可以想见之后的襄国周边必将掀起一轮血腥残忍的屠戮清洗。

  刘度他们已是骑虎难下,唯有追从王师南逃才是唯一活命的希望。就算此刻得知今次行入王师兵力大大低于他们的预期,也只能说是奋武军的强悍让他们生出错误的判断,也只能就此一路错下去。

  时间宝贵,沈云自然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于此,建德宫中羯军久无出战迹象,他便暂委徐无病为流人护军,负责统率着这些人撤离襄国与城外奋武军会师,从速南下,沈云则自率所部徐行殿后。

  建德宫中羯军自然也察觉到乱民的撤离,这一次他们却不敢再贸然出击,实在此前沈云等人及时回援给他们带来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也让他们对晋军的兵力和部署彻底失去了判断。更何况,眼下他们也实在兵力告急,不敢再有托大谋想,惟求局面不要继续崩坏。

  这一次,晋军去向倒是没有了波折,一路径直向南,只是速度却并不快,撤出襄国的第一天,行程甚至不足二十里。

  如果说这一次襄国壮行是趁于羯国内乱,那么接下来的一路南归之途,才算是真正的考验开始。除了原本的奋武两千余众之外,再加上归义的乡曲与宫苑俘虏之类,种种累加,整个队伍已经壮大到远超万数之众,而且沿途还不断有民众的加入。

  如此一来,诸多问题便层出不穷。首先便是军行缓慢,奋武军撤离襄国之后,襄国的那些贵胄部曲们再无防务忧扰,果然也纵行追击。

  仅仅在撤离的第一天,双方便交战十数场之多,尽管规模都不甚大,奋武将士可轮流作战,但这一天的体能消耗,也足以让人预见到接下来的路途之艰苦。

  而后便是给养的匮乏,虽然奋武军在建德宫中缴获颇多,但那都是金帛珍货器物,并不能直接耗用。

  倒是城南那些乡户人家,他们多数都是舍家追随,一些粮谷储蓄自然也都一并带上,但这些储蓄也谈不上丰厚,哪怕仅仅只是供养奋武军并他们各自,也不过堪堪维持两三日光景。

  奋武军为了保持充足的体能作战,人马都要供给充足,所以到了第二天,便已经需要杀马为食。也幸在他们此前攻破一处襄国马营,所得畜力不少。

  但如此规模庞大队伍,耗用仍是一个天文数字。不过好在这些人各自清楚,他们眼下是真正的逃命,一旦有什么纠纷拖延,待到敌军大部追兵赶来,绝对有死无生,所以尽管很艰难,也都咬牙坚持。

  如今时入深秋,野中倒也不乏渔采增补,聊作果腹,继续南行。但即便是这样,仍然不乏抛尸于途。而且羯国这一次屈辱实在太大,那些贵胄人家此际也都不敢留力,虽然各自私众不多,但却追咬紧密。

  有的时候队伍还在赶路,奋武将士们便于左右和追兵展开战斗搏杀。但这丝毫无扰行程,那些民众们只是低头咬牙继续赶路,对于近畔惨烈至极的厮杀则视而不见。

  如果说这些还是可以咬牙坚持克复的困难,那么队伍在前行第五日的时候,才算是将要迎来真正的生死危机,因为他们即将抵达邺地,而邺地还有羯国一部完好无损的重军驻守,那就是麻秋所部。

  虽然在离开襄国的时候,沈云便已经派飞骑急告枋头,请谢艾做好接应的准备。但枋头毕竟途远,而且襄国之战发生于几天前,邺地的麻秋必然已经得讯,谢艾能否在麻秋发动之前收到讯息还在两可,赶在麻秋之前做出应对的可能更是微乎其微。

  这些思计,沈云也不敢露头于外以免人心更加崩坏,只是在恶战疲劳休整之际,自己独坐思忖。虽然抛弃这些人众与缴获,单凭奋武军的机动力想要穿插行过邺地并不是没有可能,但这些追从者则不免要生机渺茫。

  沈云并没有妇人之仁,有的时候甚至可用杀人如麻来形容,他所以不能丢弃这些人众,是因为深思熟虑之后,认为此行襄国之后必将轰动河北,而他所部归程也将为万众瞩望。

  若奋武军抛开追从者独自逃命,则所谓王师大义再也不必宣说,徒增耻笑而已。生民活则奋武活,他绝不能为行台败义之始,也绝不能让大将军背负不义之名!

  “传令各路,筑营休整,我们据此待援。凡奋武所部,各拟家书,寄存我处!”

  当听到将主如此庄重下令,其他人倒还并不觉得如何,但奋武将士们却都心知,这是已经打算死战于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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