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5dH
枋头地处汲郡朝歌县内,沟通黄河以北淇水、白沟、清水以及卫水等数条水流,可以说是河北漕运的一个核心连接点,其重要性几乎等同于黄河以南的鸿沟。
早年石赵先主石勒游荡江淮之间南侵未果,北渡黄河时便是先取枋头,然后开启了纵横河北、一统中国的伟业。所以石赵立国之后,对于枋头的经营也是极为重视,在这座堰渡两侧都筑坚城,便是所谓的东、西枋城。
作为沟通河北几条干流的枢纽,枋头此处地势自是极为险要。其中西枋城位于淇水与卫水之间的夹河河谷,完全用土石堆叠起的城基高台,高出河面数丈有余,哪怕是暴雨水涨、诸水泛滥也难被淹没,地势可谓易守难攻。
而只要西枋城不失,便能俯瞰左近几十里之内的水道,顽强拒敌于外,使背后汲郡郡县乡野都免受兵灾侵入。
淮南军能够攻下西枋城,其中多半也是由于侥幸,此前卫水一战,敌将田尼死于乱军之中,继而敌军便完全崩溃,其中过半投降,剩下的也多被歼灭,能够逃出者寥寥无几。
后来也是由于那些投降将领们的建议,淮南军才意识到西枋城的重要性,以胡润率领两千名淮南军再加上几百名投降的士兵,趁着战情尚未扩散开的时候,由背后出击,强悍攻取了只有近千兵卒守卫的西枋城。
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机,淮南军想要攻取这样一座要塞坚城,最起码要投入数倍的兵力、完全用人命去填,代价必然惨重。
因为枋头虽然是勾连几条水道的重要中枢,但毕竟是人工营造的河道,最宽处不过百丈左右。东西枋城夹河以望,若是强攻在这种水道上完全无法铺开大规模的船阵,两座坚城堡垒,再加上水道正面的舟船狙击,便成掎角之势,绝对的易守难攻。
可是如今西枋城落入淮南军手中,三角折了一支,破坏了原本防守坚阵,而且西枋城更是成为插在敌人心腹要害处的一柄尖刃。
这就让邺地军队变得极为被动,最起码以枋头为中心的这一条水系干道完全不敢再用,只能通过漳水这一条水道向南布防,许多战术上的灵活变动都不能选择。
如今汲郡的淮南军,其中三千人防守于西枋城,两千人沿河筑堡以控制乡野郡县,另有三千人则是以舟船巡弋于汲郡这一段黄河沿岸,半作示警,半作随时增援各方。
谢艾作为这一路淮南军的督护,自然需要坐镇于西枋城重地。如今他虽然已经是淮南军中军职最高的督护,但并未因此改变多少,仍是儒衫纶巾打扮。
之所以如此,倒也不是为了彰显什么独特趣致,一则没有那个必要,他本就不是冲锋陷阵的战将之选,渡河北上以来几次战事,俱都待在绝对安全的后方,不必再为此浪费一份高级将领的披挂战甲。
二则是没有那个力气,淮南军高级将领的战甲,乃是这个年代最为精良的工艺,虽然并不以笨重著称,但上下披挂加起来也是足足几十斤的重量。谢艾仅仅只是一个儒士罢了,即便学过一些技击、射技本领,也特别消耗气力、影响行动,反倒不如时服从容。
从这一点而言,淮南军一众率军作战于一线的这些将领们,由于谢艾的出现,沈都督终于不算是武技最为庸劣的人了。最起码沈都督还是骑**湛,但谢艾却连骑术都不甚精通。
不过这一点缺陷,也不足影响谢艾如今在军中的威信,尤其对于胡润等众将而言,谢艾这样一个文弱形象反而更容易接受。
一则这样的形象,与都督本人略有相近,一样的智计在握、一样的料敌制胜。北进以来,谢艾几乎可以说是算无遗策,在兵力绝不占优的情况下,每次都是打在敌军最为薄弱的方面,区区几千兵众,不独打败击溃数量更多的敌军,更是完成了收复汲郡的壮举。
胡润虽然不是都督早年的昭武旧部,无幸跟随都督百骑归都勤王,但眼下军中也有此类兵长,多有夸诵谢艾之能直追早年的都督。这在淮南军中,自然更加令人心生亲近。
另一方面便是谢艾本身不具杀敌之烈,这也让麾下那些战将们有了表现的机会。虽然具体的战术计划都要依靠谢艾来制定,但将计划变为现实便就需要将士用命才能达成。
一个智计百出、韬略精深的主帅,如果本身还是勇冠三军,那就让追随者感觉太丧气了,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今日对面如何?”
谢艾登上西枋城城头,以手搭额眺望对面,东西枋城直线距离不过数里,如果连沿河的水寨戍堡都算上的话,距离更是缩短到区区近百丈之间。
彼此间鼓令军号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但因为有了河水的阻拦,便难以相同。原本两座枋城之间尚有几条舟船搭建的浮桥连接,但是淮南军夺取了西枋城后,便将浮桥拆断烧毁。
“上午对战了三次,午后便没有了动静。不过早前斥候探望,其军于后路水埭舟船暗结,似乎在准备夜攻。”
胡润扯了扯眼罩回答说道,眼中对谢艾不乏恭敬。谢艾能够这么快在军中树立起威信,除了的确殊功惊人之外,也少不了胡润的配合。
胡润也算是淮南军元老,一直执掌胜武军,但却至今都没能加衔督护,最初对于谢艾后来居上也是有些吃味。不过后来便释然了,他乃是都督门生家将,其实在军中的职务本就不是追求的重点,如果太过执着于这些,反而会疏远与都督的关系。
明白到这一点后,胡润也是安心将自己摆在一个辅佐的位置,帮助谢艾快速在军中树立威信。他这样一个老资格都甘心以副手自居,其他众将即便有些不满,也都不敢流露出来。
谢艾在城头眺望片刻,又针对防守事宜做出了一些调整指示,胡润等人俱都恭然受命,很快便依照谢艾的指令做出了调整。
看到自己的命令得到充分执行,谢艾心中也是充满庆幸,他自知并无家世可恃,哪怕满腹才学,未来若想出人头地也实在艰难。此前决定留在淮南,一则是得罪了凉州豪宗,二则也是存心一赌。如今看来,他算是赌赢了,淮南都督府的包容性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得多。
今次北进诚是壮功硕果,但谢艾也不敢因此松懈。如今战事进行仅仅过半,最严峻的考验还未到来。眼下的他或许不必为其他方面的战况担忧,但仅仅汲郡这里,想要巩固住战果也实在不容易。
对面的东枋城,足足有万余大军集结,在兵力上淮南军完全不占优势。虽然可以凭着西枋城将敌军强阻住,但汲郡毕竟处于河北,乃是敌人长久经营之地。
单单在正面战场上,便并不只有枋头一地可供突击。像是汲郡更往北的修武、共县以及诸胡杂居的西邺等地,都没有可供利用的要地坚堡,敌军如果愿意浪费一些时间迂回而攻,汲郡形势也是岌岌可危。
眼下敌军之所以强攻枋头,一则是此地路程最近,也能最快速化解丢失汲郡给其带来的恶劣影响,快速扭转不利的局面。
下了城头后,谢艾还待要转向前沿的水营巡弋一番,突然亲兵来告言是王光等人来见。想了想后,他便转回营地,下令将人引来。
王光等几人,本就是汲郡地头蛇,此前几场战斗中先后投降。由于这些人态度配合,淮南军也并未苛待他们,并未限制自由,只是解除武装放归乡里,甚至托以管制乡野的职责,可谓是极为的优待。
他们今次入见,是以犒军为名,随队携带着刚刚搜刮来的几百斛粮食并其他物用,在面对沿途淮南军兵长的时候也都点头哈腰,姿态放得很低。
沿途中看到淮南军那些堆叠如山的械用,硕大的床弩,狰狞的战车,一个个脸上俱都流露出十足的震撼,隐隐还带有一丝羡慕。淮南军的悍勇,此前交战中他们已经有了亲身领会。
不过对于淮南军的械用精良,领略却是有些不足,毕竟当时的淮南军只是一部分师,轻装简从,只求速胜,所以在械用方面并未表现出多大的优势。
可是随着淮南军在汲郡站稳脚跟,后续运输辎重的大军也陆续抵达,许多精良大型的军械源源不断补充进军阵之中,也终于让这些河北人见识到淮南军这一庞大的战争凶兽究竟有着怎样深厚的底蕴!
“这才是真正强军该有的姿态啊!沈都督麾下王师,本身便有精兵悍卒,再佐以这些金铁坚锐,难怪当年中山……石季龙这个羯奴都要饮恨于淮上!”
听到旁侧几人议论声,王光作为他们这些人当中首先投降者,脸上更流露出与有荣焉的得意之色,笑语道:“对阵如此强军,岂是俗人能敌!我知乡众此前多笑我怯战早降,但那些庸劣鄙夫,又哪里知道淮南王师是怎样的强大!我只是不愿乡众再作无辜伤亡罢了……”
为自己辩解几句后,王光仍是意犹未尽,又说道:“我知眼下乡中也是多有贰念,还存观望成败之心。但我劝诸位还是要打定主意,即便今次王师北伐无功,乡土再归胡治,咱们难道就有安居余地?石季龙狗贼那是怎样的暴虐畜生,你们也都尽知。”
“反正无论王师今次成败如何,我都是决意追随。与其抱残苟存乡土,不如奋进博取显达!淮南王化仁乡,乃是天中乐土,沈都督也是英明主上,譬如谢督护,你们可知其人来历?他不过是早前单身投于都督府,但经此汲郡一役之功,已是将要名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