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沈哲子登楼,沈园内绝大多数人都跟随而入,偌大园中已经少有人在外游荡。
沈劲在动念找人背黑锅前,已经叮嘱家人留意桓氏兄弟的去向,因此倒也不担心找不到人。不过他心情还是不乏急躁,担心赶不及在桓氏兄弟再见阿兄之前处理好此事。至于旁边的谢万,在家准备良久,盛装出门,就是为了在驸马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这会儿更是急躁不已。
三个半大少年在园中并行,很快那两人便将后方的谢安给落下了。谢安年纪虽然还未长成,但是已经有了几分从容不迫的沉静气度,不急不缓行在后方,并不因前面那两人疾行而迁就步伐。
“四兄你能不能快一些?若是不能赶在驸马之前拦住那人,今天我可要丢脸了!”
谢万心里焦躁的不行,一边疾行一边头催促谢安,频频招手。
“你们若是不耐,可以先行。我连事情原委都不知,又能帮上什么?”
谢安闻言后仍是不急不缓,只是望向同样一脸急色的沈劲时,脸上已是露出几分促狭笑容,终究还是少年,不能尽敛心思。
沈劲做贼心虚,原本他计划是先用谢万顶上去,若是能够解决此事最好,若是解决不了最终还要被阿兄得知,那么将谢安拉进来对他也是一件好事。毕竟阿兄对这个谢家老四好像印象不错,能把谢安拉进来,他就算要受责罚,应该也会轻一些。
于是他便干笑一声,返身行在谢安身畔,指着谢万道:“五郎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反正错事都已经做出,若是补救不了,你不妨先归家去,来日你再来我家,我带你去我阿兄面前再作辩解。”
“你说得真是轻巧,你道驸马也和你我一样诸事都无,成日浪荡?错过今日机会,来日我怎么还能轻松得见?”
谢万急的直跺脚,他是一个比较爱出风头的人,实在不愿意错过今天这个好机会。
好在有了沈氏家人的指引,三人很快便找到了位于一楼厅室内的桓家兄弟。此时桓温正在与友人交谈,至于那两个小兄弟则坐在他身边。
“那兄弟三人,他们是已故万宁县男桓彝桓内史的子息,你见那个生的高大的桓元子没有?他就是我阿兄旧年良友,稍后肯定还要与我阿兄长谈。他左侧那小子,便是曾经被你得罪”
沈劲躲在门侧,指着房内桓家兄弟介绍道。
“我怎么不识得他?”
谢万闻言后便有狐疑,仔细打量桓豁片刻后才皱眉道。
“你每日得罪多少人,难道都能细数出来?你且站在这里,我让家人把那小子唤出,咱们寻个幽静之处私下了结。”
沈劲说谎脸不红心不跳,将谢万推到门前立定,然后招手将家人唤来吩咐几声,家人便匆匆入房。
“人是你得罪的,你在诈五郎!”
这时候,谢安在躲在门侧的沈劲耳边低语道。
沈劲闻言后干笑一声,继而眸子一转,说道:“我与五郎情笃,自有同甘共苦的深谊。你也不算聪明,若是早一步看出,怎么不阻止五郎?”
谢安闻言后叹息一声,不乏老成道:“误交损友,是五郎才真。你既然把主意打到他身上,若是不能解决此事,稍后在驸马面前就算爆出此事,你肯定也要攀咬五郎分担罪责。”
沈劲听到这话,眼皮顿时一翻,他不乐意跟谢安做朋友,倒也全非这小子长得比自己漂亮些,实在自己一些小伎俩在谢安面前少有得逞的时候,远不及跟谢万相处起来快乐。
说话间,那桓豁已经被沈氏家人领出,脸上不乏疑惑。席中桓温也在转头打量站在门前的谢万,他今日带兄弟来此,也是想要结好一些人脉。他是饱受家道中落之苦,听到沈氏家人来说吴兴太守谢裒的儿子要请桓豁去闲戏,倒也不疑有他,毕竟在沈园里也不会有什么歹人出没,加之谢万那奇异装扮也实在醒目,于是便鼓励桓豁自去结交朋友。
桓豁行出房间来,看一眼神态略有不善的谢万,正待要开口发问,忽然又看到站在旁侧的沈劲,脸色当即一变:“沈阿鹤,原来是你”
沈劲探手一把将谢万拉到身边来,继而便哈哈一笑:“是我又如何?我也不瞒你,这一位就是我的好友谢五郎,名号道出,都内少进又有何人不知?”
谢万听到这话后,登时便将胸膛一挺,继而便气势十足道:“我辈少进,凡有恩怨,俱都要私下解决,求告亲长,人所不齿!桓家小儿,你若有胆量,与我出楼细谈!你放心,此地乃是沈驸马家苑,我是绝对不会对你用强。若是不敢,自此后前怨全都不要再言,否则世道都要讥你胆怯!”
听其语调姿态都是如此娴熟,可见往日此一类事情也没少去做。旁侧沈劲也配合着笑了起来,指指门内道:“若是怕了,就去寻你家阿兄。谢五不是常人能敌,你就算胆怯,也是常情。”
桓豁本来是有几分怯意,毕竟在旁人庭门之内,又少有遇到此类状况,不过听到两人接连讥笑,一时间也是意气勃发,踏前一步说道:“我才不会怕你两人,出楼就出楼!”
于是几人很快便被沈劲领到摘星楼侧一射堂内,沈劲指着堂内一排弓械冷笑道:“我们是不会做那种以多欺少的鄙事,你与谢五比射,哪个胜出,哪个话事,敢不敢?”
说着,他便从架上取下两具软弓,分别递给两人。
“我、我不会射。”
桓豁接过弓来,脸色却有几分黯然。他家并无射堂,兄长练习骑射技艺花费已经不菲,又有诸多家人要供养,已经很难再给他提供耗用。
“你也是贞良忠烈之后,居然连射技都不学?”
谢万听到这话,脸上已经露出鄙夷,抬手连射几箭,俱都没有脱靶,在这年纪而言,已经是不弱的成绩了。
桓豁听到这话,脸色更显羞红,蓦地低吼一声,两臂一拉,竟然直接将那软弓拉断!
旁侧几人见到这一幕,俱都瞪大眼睛,虽然沈劲所取两弓拉力不大,都是少年习射所用。但若讲到直接将弓拉断,沈劲和谢万两个自诩勇武的可是都做不到。由此也能看出,这桓豁虽然射技不精,但是臂力实在惊人。
“原来还是小觑了你!”
又过片刻,沈劲才啧啧有声,绕着桓豁上下打量一番,觉得单凭武力已经很难震慑住此人。至于再让门生出手,且不说他丢不起这人,若被阿兄得知,那可不是随便训斥两句就能了结,他想都不敢想。
“两膀蛮力罢了,顶多只是良卒之才。”
谢万虽然自觉也是不及,但嘴上还是要强,不肯认输。
桓豁转过头去,冷哼一声,扬了扬手中断弓:“我坏了你家弓械,身上没钱赔偿,要去寻我阿兄。”
“说得什么话!”
沈劲听到这话,顿时将眉梢一挑,顿足不悦道:“我见你是不凡,才肯与你较量。区区一张弓,也值得说?你家阿兄与我阿兄已是良友,送你一弓又如何!以后若是无处习射,就来我家。这射堂械物,全都随你取用。”
“阿鹤,咱们可是仇人,怎么能”
谢万听到这话,顿时一急,仇怨还没化解呢,怎么能交朋友!
沈劲听到这话便翻个白眼,武力又震慑不住人家,正该利诱,彼此做了朋友,旧怨自然一笑化解了。
桓豁起初听到沈劲的话,心内也是一热。他身受阿兄影响,自然也想做个弓马娴熟的良才,只是苦于家用不足。沈家这射堂,单单良弓便摆了百数具,箭矢更是成筐堆放,实在让他大有意动。
可是听到谢万的话之后,桓豁心情复又冷却下来,摆手道:“你家门庭显赫,往来那么多宾客。你就算要和我为友,也非真心看得起我,只是要遮盖你的错事。”
沈劲听到这话后,脸色不免羞红,说实话看到桓豁臂力惊人,他确是想与对方做个朋友,学阿兄一样宾客盈楼。不过这个桓豁自尊心极强,又说中了沈劲的心事,反倒让他不好再说什么。他拉谢万顶包,那是熟不拘礼,即便说破也不过一个玩笑,彼此也不会因此介怀,这正是损友趣味所在。不过跟桓豁,便就没有那种交情了。
“桓世兄此言,略失偏颇。”
这时候,始终安静立在一边的谢安开口说道:“桓内史英骨壮烈,举世赞颂。因此一桩,胜过世人诸多。生于如此庭门,何人不可论交?至于此前或有小隙,实在是舍弟和阿鹤小郎失礼,不过也不是刻意得罪,只是任**荡,疏忽冲撞,本质都不是恃众欺人。世兄若是仍有忿念难解,我让舍弟向世兄道歉。”
说着,他又对沈劲招招手,凑在一起耳语一番。沈劲听过之后,面有几分难色,不过想了一会儿,还是上前道:“桓世兄,我跟谢五都无恶意,也是诚心要交你这朋友。你若不信,稍后我跟你同往阿兄面前,承认我自己犯的过错,如此你总是无疑了吧?”
谢万那里还要张口反对,但见四兄和沈阿鹤都厉目望他,便上前一步略作拱手,说道:“就是如此。”
“我、我也不是深念旧仇,阿兄也说驸马相助我家良多。只是、只是我也不是气量狭小,阿鹤郎君你”
桓豁听到这几人如此说,一时间反倒不知该要如何应答。
沈劲见状才松一口气,他是听谢安建议,如果拉着桓豁一起在阿兄面前认错,有桓豁帮忙说情,他家阿兄非但不会怪他浪荡惹事,反而还要欣赏他能够深顾人情。若事态果真如此,看来以后还要跟谢安多沟通一下,谢万那个家伙实在智计稍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