涡口一战虽然结束,羯胡主力被彻底的击溃,但是后续的战斗仍未平息,但局部小规模的冲突和战斗却以涡口为中心,向淮河北岸的广袤区域次第扩散。
沈哲子又在涡口逗留两日,与郗鉴敲定一些后续合作的细节才返回寿春镇所。
其实如果仅仅只是后续出兵的话,徐州军倒也不必完全受制于涡口。淮水下段同样有着一条重要的支流泗水,由泗口出淮便可抵达彭城、下邳等地。不过泗水早前俱陷于奴军手中,而今次羯国大军出动也非主要的行军路线,因而通航状况算不上好。
而且近日反馈回来的消息显示,早前涡口交战时临阵溃逃的奴军刘徵所部正盘踞流连在泗水流域之间。这一部奴军虽然是溃众,但数量却不少,最起码有三千人往上,而且其中多为奴军早前徐州军的旧部。类似刘徵等将领,更是久镇于徐州,不独对地方地理颇为熟悉,甚至与不少当地势力都有勾连,不能以简单的溃军视之,还须谨慎以对。
所以,徐州军想要彻底掌握住泗水水道,还要下一份苦功解决掉这一部奴军残众。
奴军虽然已经溃散,但仍然有几支败军保持着相当的规模,除了流窜于泗水附近的刘徵所部之外,还有此前在涡水西岸先一步溃逃的屠各义从,以及直接在战阵上撤下、保有石虎旗号仪仗的那一部溃军,当然还少不了至今还没有追摄到具体行踪的石虎。
这几路人马虽然是败退之众,但各自也仍具有着不小的规模,其败退轨迹虽然大体向北,但是具体的行进路线却是相当随意,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所以想要进行追踪并彻底的围剿也是相当困难。而且这些人马可以说是真正的亡命之众了,一心想要归逃,一旦遭遇阻滞,不乏舍命一战的勇气。所以在追击途中,淮南军反而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与此同时,涡口一战具体战果如何也有了一个具体的统计。各处战场打扫清理之后,共获斩首六千余。当然具体的斩获绝对不止于此,像是此前奴军伤亡最惨重的涡口江面,大量尸首都被抛撒于江上,随即被水流卷走,根本就难以统计。而这些收缴上的斩首,其中也有相当一部分并非是直接的斩获,奴军在混乱中互相斗狠争命的互残、包括撤退途中的踩踏也占了相当高的比例。
诸多无法统计的情况,林林总总加起来,奴军的伤亡折损应该还在这个斩首倍数以上。虽然相对于奴军十多万数的总量,这个数字看起来只是马马虎虎,但如果具体到单独一场战斗中,那么这个数字就实在有些惊人。
要知道无论规模多么庞大的军队,其实在某一时间段下真正投入正面战场作战的只是一部分而已。而且涡口这一战由于淮南军用极为暴烈的手段,直接撞穿了奴军营防,从而收取到速战速决的效果,并非旷日持久的对峙互攻。
从此前抓获的奴将口中审问得知,奴军在这一场战事中,投入的兵力在五万上下。
不过对于这一点,沈哲子还是有些存疑,因为此役从一开始淮南军就占据着主动和绝对的优势,而奴军本身就是战意不坚,又接连发生临阵脱逃之类败坏士气的现象,大军的调度作战不可能再清晰明白。所以这其中应该是有一部分虽然发出了调动的军令,但是奴军却根本没有抵达战场的情况。尤其是到了后期淮南军成功登陆作战,这种情况必然更加严重。
事实上淮南军这些斩首,其中也有相当一部分并非战争途中的斩获,而是在奴军发生溃败之后,淮南军追击作战,针对于羯胡的报复性虐杀。由于石虎此前的整军,大约有万数名羯胡兵卒被编入了中军之内,这几乎已经是这一路奴军中羯胡士卒过半的数量,也因此省了淮南军再去甄别挑选的时间。
甚至有许多奴军溃众因于此前淮南军那些宣言,主动帮忙拦截阻挠这些羯胡的逃亡。所以单单在战后追击中所被虐杀的羯胡士卒,便达到了两千多人。
斩首便是如此,至于俘虏,单单在涡口战场上直接的俘虏便有将近万众之数。这其中有许多是被石虎裁汰排斥于主力之外的奴兵,本身战斗力便就略逊,也没有足够的军械装备,甚至连衣食供给都是诸多克扣。在战斗中也被奴将忽略,反倒避免了参战而遭受屠杀。
在奴军主力溃逃之后,这一部分本就倍受歧视并刻薄对待的奴军们,甚至连逃跑的意向都无,干脆就是整营的直接出降。当时负责纳降的淮南军将领都不乏感慨道,这些奴兵们一个个衣不遮体、饿得形容枯槁,甚至连一些稍具凶悍姿态的游食难民都不如,根本已经不能称之为军队。
当然真正的俘虏不可能只有这么少,后续随着淮南军的清剿扫除,这个数字必然还会增加。即便是有的溃卒能够成功逃离涡口近畔,但奴军本身已是极度缺粮,加之这些败众又丢弃了大量的军械器仗,能够成功逃回去的必然是微乎其微。
所以这些溃散的奴众,必然会有相当一部分饿毙于郊野,自然也会有一些纠结起来落草为寇,劫掠谋食,而这些也会成为接下来淮南军主要清剿的对象。当然,还会有一部分会被地方上的乡宗、坞壁等势力所招纳藏匿起来,以充人力之实。
在涡口停留两日,沈哲子登船返回寿春,随同返回的还有许多今次作战所死去的淮南军尸体以及几千名伤员。
此一战虽然战果辉煌,但淮南军也是付出了不菲的代价,伤亡主要发生在登陆作战和追击敌军的时候所遭遇的反扑。有两千多名淮南军卒在今次羯胡南侵这一场最后的战斗中失去了生命,尸体被整整齐齐的摆放在船上,行过这条不久前气宇轩昂上路的路途。此次虽然大胜而归,但他们却最终没有机会再看一眼这一片曾经抛头颅、洒热血,舍命奋战所守卫的土地。幸运的是,他们的努力和牺牲并没有白费!
当船队行过洛涧时,淮水南岸渐渐出现了人踪。淮南军在涡口大败奴军的消息早已经传遍镇内,这意味着此前笼罩在淮南头顶、数十万奴军南侵的战争阴霾终于得以消散,意味着淮南这一片土地在这纷乱的世道中又能有幸保持安定下去,同样也意味着十几年来肆虐华夏、荼毒中原的羯胡终于在淮南军这里尝到了苦果,大败亏输!
“沈侯威武!”
“王师威武!”
江边闻讯赶来,想要瞻望王师强盛军容的民众们越来越多,当淮南军那些仍然残留着战火痕迹的战船出现在视野中后,岸上人群中已经不乏人激动难耐,振臂高呼。此一类兴奋的呼声瞬间便沿着淮水水道蔓延开来,声震于野,久久不息!
淮南军舟船一路西进,顺利抵达了寿春城北的八公山,此时八公山上早已是人山人海,观此盛况可知乃是倾城出动。许多人已经于此站立等候了几个时辰,当令人心情激动的吼叫声从东面次第传来,此处等候王师归来的民众们也是不落人后,纷纷高呼回应。
就这么叫喊了几个时辰,不乏人早已是声音嘶哑,可是当淮南军战船终于出现在视野中后,这一方天地中顿时又爆发出声震云霄的欢呼!
在这漫山遍野的欢呼声中,淮南军战船缓缓靠上码头,一身戎装战甲的沈哲子在路永等几名战将并亲兵们簇拥下行出船舱。一俟踏上甲板,欢呼声便陡然更加高亢:“沈侯威武!大破奴贼,庇护乡土!淮南英烈,彪炳千古!”
此时,早已经等候多时的杜赫、纪友、江虨等一众淮南官员纷纷上前,还未张口便已经都大笑起来,齐齐对沈哲子深深作揖,此刻已无言辞来表达他们的兴奋之情。以数万之众,力据奴军几十万雄师,非但未失寸土,更是打得奴军大败亏输,望风以逃。如此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永嘉以来晋祚未有之雄风,在他们的见证下、参与下,俱都成为事实!
生民雀跃,万众欢呼,群僚敬拜,此刻沈哲子心情也是激动,嘴角微微翕动,一时反而忘言。而其近畔那一众将士们,也都昂首挺胸,站得笔直,无论再怎么热烈的欢呼,他们领受无愧!
默立良久,沈哲子激动的心情才略有平复,当视线落在载运淮南军那些袍泽尸首的船只上时,心中更是涌现出浓烈的悲愤,他踏前一步,缓缓抽出腰际佩剑。动作虽然轻缓,但却似有一股无形的气势由其身上散出,并且迅速的笼罩全场,欢呼声渐渐停了下来,视线俱都集中在这位年轻的使君身上,认真凝望其一举一动。
“今次一战,王师诚是威武!杀奴逾万,俘获难计,奴军夸言几十万,而今一战俱亡!然今次一胜,实非幸至。船上所载,淮南烈士两千余,凡我淮南生民俱应铭记,非此壮烈,性命不能继续!非此壮烈,衣食不能满足!非此壮烈,乡土不能安详!人皆乐生,何以壮士慨然赴死?”
讲到这里,沈哲子语调已有几分颤抖,眸中更是渐有朦胧:“非智不足谋生,力不足求活,不忍见生民惨死、乡土混乱、王道沉沦!王命所驱,桑梓安危,生民厚望,虽匹夫之身,肩系千钧之重!唯因此重,义不容辞!血肉身躯,堆成钢铁壁垒!勇烈志气,铸成杀贼利刃!残躯或可焚烧,英魂永存此世!凡我晋民,需守此壮烈志气,群丑肆虐,唯示以剑,沧海横流,人莫能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