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对面的喊话声,沈哲子在稍作沉吟之后,便让亲兵直言应之。
石聪这会儿心情是极为复杂,甚至于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让兵众去问这话,或许只是单纯想要知道自己究竟被何人所害,又或者就这么灰溜溜退去有些不能接受。
当听到对面兵卒喊到居然敌军主将便在那车阵中,石聪心内蓦地一突,下意识便想不惜一切代价击破那车阵擒获对方主将。可是很快,车阵外所串挂的那些尸体、以及今次被偷袭的懊恼忿恨便一起涌上心头,顿时便将他那热切的念头给打消。
观对方军阵之坚,只怕自己眼下这些人马都交待在此,也未必能够将之冲开。而且对方水上尚有舟船水军策应,对岸尚有后继,单单在眼下而言,他已经是处于弱势。
而且更重要的是,此言真伪他根本无法确认,无谓为了一个真假难测的目标再耗费人命。
打消这个念头后,石聪更觉意兴阑珊,接下来也不知该要做什么。但在沉吟少许后,他自己亲自拨马上前,行至射程之外顿住,面向对面阵营,先作一声长笑,然后才大声道:“原来竟是沈维周亲至,彼此分事南北,沈侯锐勇之名我也有耳闻。原本尚以为不过是南士多狂言,盛名虚誉,今次小阵,方知沈侯确有显才。”
淮南军众人看到石聪亲自上前喊话,俱都不免一愣。旁侧路永精神却是一振,转望向沈哲子说道:“奴将军败智昏,仍是倨傲,末将请战前摘其首级!”
沈哲子笑着摆摆手,说道:“此贼虚狂罢了,内外交迫一具行尸,不必费力。”
说着,他又请路永替自己话道:“此世并无南北,阁下恭事者不过伧胡僭越之贼。以有道而破无道,本就所向披靡,这是天理人伦正途,无谓言之彰显才力。阁下确是有幸,知我王师锐武能战者,奴将黄权、彭彪之徒,俱已命丧骨烂,阁下尚有一命寄存,若有一二明识,当思苍天垂爱,晦声自退。若再从贼虐行于世,则必死无葬身之地,性命将付壮士取功!”
石聪听到这话,脸色已是陡然一黑,没想到对方言辞之锋锐较之刀兵尤甚,一时间竟不知该要怎样应。但眼下身处两军阵前,若就这么哑然无声,则不免更堕气势。
“南乡之地,素来绝远王统,幼齿少年,何敢妄言天命?我主得居神州,自是天命加身。晋王若有体恤苍生之善念,自应内附于王教之下,无谓再避远乡,苦拒天意王命!”
沉思良久之后,石聪才又喊话说道:“我国堂皇百万雄师,不行阴祟诡诈之道。沈侯今次阴行诡事,小有所得,不必以此长喜,已是人力能为之极。我受主上所教,厚爱南北壮士,因恤人命,今日暂且罢战。虽然小有所失,且暂寄沈侯之处,来日我国雄师至此,循此旧谊,我便放板过淮直往取来。届时当邀沈侯同行,共赴江表礼邀晋王北归神州。”
“两军阵前不作虚语,石君卑事胡主已是悖逆,何以军败至此仍无自视之明?江表物产丰饶,万木成荫,稍作砍伐,截板作棺何止百万。石季龙穷行求死,当具此以尽地主之谊。罪行一世,终了尚能免于曝尸于野,可谓了无遗憾。”
沈哲子闻言后便也笑起来,再使人传话道:“君王垂坐明堂,钦点忠勇将士,陈兵于此,正恐奴居远乡,追讨不易,使我锐兵坚甲少有用武之地。华夏神器之重,僭越妄承,则必身死族灭,断嗣绝传。刘元海其祸未远,石世龙步履其后,虚冢以待,谶验未远!”
石聪听到这里,终于还是放弃了嘴上讨一些面子的打算,于是便冷哼一声说道:“沈侯厉言,有识者俱都一哂。来日雄兵至此,盼你能不该此志。”
“改或不改,我恐石君都难有幸再见。今次一唔,稍作赠言,人若有志求生,则必不至绝途。生者唯以性命为重,不爱此身,人莫能爱之。”
见石聪已经拨马转,沈哲子又微笑着让人喊话一句。
听到这话之后,石聪心情不免更加恶劣,远远振臂一挥马鞭,头也不便绝尘而去,心里对这个南土貉子的印象可谓恶劣到了极点。他自己处境如何,自是心知,何须旁人厌舌多嘴!
石聪一退,余者奴兵俱都跟随呼啸而去,场面一时间变得寂静下来。唯独河湾处那些厚积的箭矢,还有车阵前堆叠的尸首宣示着此处刚刚发生了一场惨烈大战。
眼见到奴兵这么轻易退去,淮南军众人也都松一口气,派出游骑斥候追踪而上,确定对方确是已经撤军,绷紧的心弦才彻底放松下来。
停泊在水面上的舟船开始靠岸,那些虚置的旗鼓也都收起来,船上兵卒们开始将底舱装着土石的麻包搬运下船。今次淮南军于此的人力可以说是使用到了极限,其实近畔这些船上只是虚张声势,假使石聪再让人强攻乃至于抢渡,则侧翼虚弱的问题马上就会暴露出来。
眼下以车阵猛杀惊走了贼众,为了防止对方击,车阵暂时保留,兵卒们则已经开始打扫战场。大量的箭矢被收捡来,至于那些穿透奴众尸体的浸血长槊则引起了兵将们的争抢。
路永留下殿后,沈哲子则上船转移,开始清点今次战获。今次可谓大获全胜,既能激励获功的将士,也能安定淮南整体的人心。取得了今次的胜利后,大部队已经再无久留淮北的必要。
在撤退的过程中,负责北上去接应深入敌后的沈牧众人的曹纳也已经返。如果以功事而论的话,沈牧所部具装重骑可谓首功,如果没有他们击破奴兵辎重大营,余者一切胜利都无基础可言。
胜则固然可喜,但是损失也不少。今次深入敌后,正规的甲士兵众包括役夫之类将近三千众,但最终能够成功撤的却不足千人,余者或是战死当场,或是溃散于敌后,接下来肯定还要再派游骑前往搜索接应。
至于物力的损耗也不小,尤其沈牧弃甲的决定,虽然后继还有应诞所部拣取收,但仍然有相当一部分丢失散落在奴部中,能够收来的不过三百具出头,折损一半有余!
沈哲子虽然不乏心痛,但在了解到交战经过之后,也明白沈牧这个决定非但,反而有功。奴兵中军野战战斗力实在太高,淮南军终究稍欠历练,如果没有械用的辅助,短期内还是很难达到相等的战斗力。
沈牧也明白经他手丢弃的那些甲具械用的价值之大,不单单只是财货的损失,想要再弥补来,还是需要足够的时间。不过在归军之后,他脸上却无多少愧色,而是喜色盎然,故作神秘的对沈哲子招手,让他去临近船上去。
沈哲子早见有三艘船并无太多兵众,但却吃水极重,心中好奇,登船去一看,顿时瞠目结舌,只见船上载满了金银珠玉等珍贵财货,足足装满了三艘船。
“你、你们你们难道还在敌后劫掠了一番?”
稍作惊诧后,沈哲子便又转望向沈牧,神态不乏严肃。
“这是天降的横财啊!我离开奴营后找刘尉,一路避战潜行,却在野泽中发现百余奴兵精锐藏匿在那里。当时应二恰好赶来,合兵一处将他们围歼,这些便是所获!”
沈牧笑吟吟说道,他本来还因为没能有更多得获,没办法与谢奕他们吹牛,结果居然在野地里俯拾数量如此惊人的财货。
沈哲子听到沈牧这么说,还是有些狐疑,待到养伤的刘猛醒来细问一番,才不得不感慨他们真是走了狗屎运。这些金银财货虽然不如牛马粮草等物料直接可用,但也自有其价值,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收获。
沈牧那里沾沾自喜,却不知在谯城中却有人心痛得肝肠寸断乃至于呕吐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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