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湖中荡漾,湖心亭红柱青瓦,四角飞檐,犹如一只展翅欲起的燕子。高大巍峨的主殿,有前堂、照壁,回廊,中堂,四合院的园艺花园,后堂,后花园,附园,房屋鳞次,曲苑回阁,十分的豪华。
门前宽阔平坦的青石板地面,下设排水沟,通往威国公门前不远的那条水渠,渠上一桥飞架,连结着两座府邸。做为一座庵堂,这汉白玉筑基,高达数丈的门牌楼显得太夸张了点儿,不过魏彬魏公公说了,这是从玄明宫那儿拆下来的现成材料,总不成再敲碎了做成小的,劳民伤财所为何来?
昔曰八虎之一的魏公公如此忧国忧民,杨凌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好由得他去。皇庵门前的石狮子也是从玄明宫搬过来的,高大无比,骑在马背上还看不到狮鬃,因为它的基座就很高大。
这座皇庵还未完工,还可以看见工匠们搬运着东西进进出出的。门口旁移植过来的千年银杏树下,坐着三个人,旁边放着张桌子,桌上摆着茶壶茶碗。三人都是普通的青布衫,坐在小马扎上正边喝茶边聊天儿,瞧那模样该是工头儿一类的人。
出入的工匠有的负责楼亭、有的负责殿宇,有的负责假山,有的负责花草,各有统属,不认得三人也属正常,不过经过三人面前时便也格外的卖起力气来。
三个人,一个是花白胡子的老人,面容清瞿和善,一个是年轻的公子,鼻直口方,目似朗星,还有一个白白嫩嫩,脸上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虽然年过五旬,下巴却光溜溜的不见一根毛儿,看起来就象一个很慈祥的老太太。
一个粗袍穷汉在周围转悠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凑过来,陪着笑小声道:“三位爷,这儿还招工么?”
他瞧着那不长胡子的老头儿最是和善,所以这话也是对他说的,不料那位挺和气的没胡子老头儿脸子刷地一拉,板着脸道:“嗯!这儿都快完工了,不再需要用工了”。
“哦哦,谢谢老爷!”那人肩膀塌了下来,满脸失望地道。
见他转身欲走,年轻人忽然笑吟吟地道:“二哥,你是山东人?”
山东人见了面,如果是陌生男姓,不象别的省份叫大哥,而叫二哥,据说是因为山东家喻户晓的两个大人物,一文一武都排行老二的关系。这两位自然就是孔夫子和武松。
那穷汉见这位公子唤他二哥,不禁又惊又喜,还以为是个山东老乡,连忙陪笑道:“昂,俺是山东人”。
他说着眼中已放出希翼的光,希望这位公子能看在老乡的面上给他安排个活计。
“喔,山东哪地儿的呀?”
“东昌府聊城的”。
“聊城的呀,呵呵,请坐,咱们聊聊”。
那穷汉不敢就坐,陪笑道:“不了,俺就站着回公子爷的话儿好了”。
那公子便也不再强求,微笑着与他聊了一阵。原来这穷汉祖上也是山西人,太祖时候移民山东的。
青衣公子便哈哈一笑道:“呵呵,若非胡大海和那东归雁,二哥你应该还住在山西老家呢吧”。
穷汉一听也乐了,说道:“可不咋地,这么说公子爷您也是咱们老乡了?”
青衣公子但笑不语。
原来昔年山西移民不愿背井离乡,却被强迫迁离,因此怨恨朝廷,明明是由于战乱导致人口锐减,这些移民百姓们却编了个故事,说是朱元璋手下大将胡大海当年在河南讨饭时因面目丑陋,很少有人肯施舍他,反而多加辱骂。胡大海在河南受尽当地人欺侮,于是怀恨在心。
后来他投靠朱元璋,屡次战功,成了大将军。朱元璋登基后封赏众将,胡大海只求允许他去河南报仇,朱元璋便下旨允许他去河南,杀一箭之地的人负仇。
胡大海到了河南见天上一行大雁飞来,便心生一计,他一箭射中大雁尾部,大雁带箭而飞,它飞到哪里,胡大海就杀到哪里,大雁从河南飞到了山东,胡大海就将河南山东一带杀光烧光,导致赤地千里,百姓一空,朝廷这才不得不移民山东。
百姓们借这个故事,发泄他们对朝廷的不满而已,可是这移民和胡大海、东归雁的故事,毕竟是犯忌的事儿,虽说官府对这种传说宽松的很,并没人去理会,但是大家伙儿也只是私下说说,没人敢摆到台面上来,而且这故事只有山东当地百姓才知道,这青衣公子和他这么开玩笑,那一定是老乡无疑了。
他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那穷汉顿时亲热了起来,态度也随意多了,便顺势搬了那马扎坐下,和青衣公子攀谈起来。
白衣军闹山东时,他便携老扶幼回了山西,可是虽说父祖辈时常提起那儿,毕竟已离开百年有余了,哪里还有一户亲戚?又去投靠何人?再说赵燧正在山西,那里也不安宁,于是他又全家逃进京来。
青衣公子笑道:“赵疯子呀,听说他在山西没有四处攻城掠寨,而是逃进了中条山招兵买马,可有此事呀?”
“是的呢,赵疯子可不象流里流气和杨瞎虎,他也不到处抢劫,不搞什么攻城拔寨、流动杀掠的事情,也不靠开仓放赈来吸引饥民,听说他在山里头开府建衙,练兵习武,还招纳四方流民耕种,现在红娘子军也去投靠他了。
要说这人,说他是匪不象匪,说他不是匪又常和官兵对着干。俺总觉着这么整不那么对劲儿,俺还有老婆孩儿,所以就没跟着去瞎闹腾”。
青衣公子哈哈一笑,说道:“二哥,你这么做是对的。嗯京师里头流民太多了,要找点儿活可不容易。山东那边倒是已经恢复了平静,可是今年春上闹白衣匪,到现在早误了农时,要是流民都回山东,衙门也没那么多赈粮周济呀”。
“昂,说的是呢,要不俺咋没回去呢?”穷汉说完,哭丧着脸道:“可是回去没生路,留在京里又找不到活干,俺这老婆孩儿,一大家子的人,可咋活呢?”
“我给你指条活路,你看怎么样?”青衣公子沉吟了一下道:“朝廷现在在辽东开作坊、建牧场,有多少人要多少人。那地方的黑土地肥的呀,洒把种子下去,秋后就有个好收成。山里好养活人呐,野鸡狍子肥兔子,有时候在草踝子里走着就能惊起一群。你在这整天靠打打零工、乞讨些吃的能顶一辈子吗?要我说不如闯关东,说不定能混出个样儿来”。
“闯关东?”穷汉一听,顿时犹豫起来。
青衣公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要是打算靠打零工、要口饭活命,其实也能熬得下去,可你的孩子怎么办?让他长大了继续走你的路?在那里种地、打猎、在船厂、皮甲作坊、牧场做工、甚至在互市场里做些小生意,也算是个正当的活儿,熬上几年给孩子挣份家业出来,娶媳妇儿、再生个胖孙子,不好么?
那里是朝廷支持的地方,去了就先给房子、给份口粮,而且不用你自已一路走去,北门口儿设了‘志愿移民署’,去报个名儿,官家管着用船送你们去,一路还管吃管住的,你说呢?”
为了孩子,这个理由彻底打动了那穷汉,他思忖片刻,一拍大腿道:“你说的对,俺自已能要饭,可不能让孩儿长大了还干这个。公子说的是北城门?俺俺五个孩儿呢,衙门肯管俺们么?”
青衣公子一下被逗笑了,说道:“放心吧,你尽管去报名,朝廷这点饭还是管的起的,不过到了地方可就得靠自已了,挣钱的门路多的是,不肯吃苦可不行”。
穷汉把胸脯拍的嗵嗵直响,感激地道:“公子爷你放心,俺有力气,也不惜力气。俺这就去报名,要是俺将来混出个名堂,一辈子记您的好儿”。
望着匆匆离去的穷汉背影,青年公子微微地笑了。
驶往奴儿干都指挥使司的官方移民,此时已经开进了黑龙江。
奴儿干都指挥使司,是大明朝廷管辖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的最高地方衙门,管辖范围西起斡难河,北至外兴安岭,东抵大海,南接图们江,东北越海而有库页岛。其境内的蒙古、女真、吉里迷、苦夷、达斡尔等族人民,多以渔猎为生。但均是大明子民。
北方诸卫,被女真三部、朵颜三卫分割的支离破碎。奴儿干地区被海西女真、野人女真与沈阳卫隔开,沈阳卫与辽东卫被建州女真和朵颜三卫隔开。
现在这些部落势力尚弱,而且对大明还没有反叛之心,各个卫所之间尚能彼此联系,一旦这些本地部落渐渐强大起来,而且起了异心,几大军事驻地立即就会被分割孤立开来,围而歼之。
杨凌移民第一步,就是向大明最北方的奴儿干都司移输汉人,汉人移民的大量增加,在改变奴儿干都司境内种族构成比例的同时,必将大大增强朝廷在此地区的影响。
而且奴儿干都司紧挨着的就是女真三部中最落后的海西女真,他们只懂得狩猎和打渔,精通农耕和养殖的汉人移民,要同化这些女真三部中最落后最原始的族群,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一亩土地能打多少粮食?一亩草场才能养活几头牛羊?落后的人并不傻,他们不会有太多的考虑,反而最看重这些实际利益,一旦意识到农耕的好处,这些天生骁勇善战的马上战士在两代之后就会大明最憨厚忠诚的农民。
这里,早就有关内百姓为了求生费尽周折来到这里,但是官方的大举移民,这还是第一次,此后,将络绎不绝气势磅礴的黑龙江上,十余艘大船正乘风破浪而行。左侧,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在微风吹拂下,绿波起浮,草浪如同大海般波荡。右侧,是无穷无穷的原始大森林。
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从远方望,象是在大平原上鼓起的一个个绿色的蘑菇包,走近了看,触目所及都是十丈以上的巨大树木,松树、桦树,柞树,杨树密密匝匝,有的需要六七个人才能环抱过来。
船上的人歇脚方便时上过岸,他们看到从未有人踏进过的原始大森林中,到处开满了鲜花、长满了野菜,蜜蜂、蝴蝶上下飞舞,蘑菇、榛子、粟子,各种野生的果树数不清,有时一不小心还会踩到一窝窝的鹌鹑蛋、野鸡蛋。
这里的猎物很多,最让他们感到喜欢的就是狍子,这里的狍子从来没有见过人,它们看到了不是调头就跑,而是站在那儿傻乎乎的看,人提着棒子走到跟前,就可以一棒子把它摞倒,狍子因为他们的到来,得到了一个可爱的绰号:傻狍子。很多年之后,有人用它来形容同类。
这条大江里的大鱼他们也没见过,银灰色的鱼,长着红色的斑点,一张大嘴长着尖锐的牙齿,但是它的肉味很独特,非常鲜美,据载运他们的当地船民说,这种鱼只有这儿有,叫大麻哈鱼。
船到江心了,随着浪头的激烈扑打,船颠簸的厉害起来。船老大赤着双脚,象只螃蟹似的出现了,他踩着被阳光晒的暖暖的甲板,晃着光溜溜的肩膀走到船头,猛地一转身,冲着船舱里喊道:“船上有山东人吗?”
辽东卫属山东管辖,所以最早有条件通过辽东迁居关外的大多是山东人。时曰久了这里就留下一个传说,传说黑龙江原来叫白龙江,江里住着一条脾气暴燥的白龙。后来来了一个新的龙神,是一个叫秃尾巴老李的山东人,他打败了白龙,把这里当成了他的洞府,这里才改名叫黑龙江。
所以行船至此,不管船上有没有山东人,都得这么大声问一句,船上的人不管是不是山东人,都得高声回一句‘是’,这样秃尾巴老李一听是他的老乡来了,就能保佑船上的人顺风顺水不翻船,这是行船的规矩。
船舱里的志愿移民大多是山东人,此外还有河北人、河南人,但是听了船老大喝问,他们立即异口同声毫不迟疑地答道:“有!我是山东人!”
船上还有几个和尚、道士以及两个西洋传教士,大明在京师建立了西洋教堂的消息已经通过各国使臣传了出去,分散在吕宋、曰本乃至南洋的许多传教士立即高高兴兴地赶赴大明,这两位就是自告奋勇要去北大荒传道布施的。
开船时就这样问过了,入河口时又问过,他们已经知道这个规矩了,几个和尚道士微笑不语,他们俩个金发碧眼的洋和尚却颇知道入乡随俗的道理,于是也怪腔怪调地跟着喊:“我们也系,我们系山东人!”
临时船老大就是彭小恙彭大将军,他瞪着青蛙似的一对大眼睛,恨恨地剜了眼船舱里的拉家带口的移民,心道:“奶奶的,都吃饱了是不,喊那么大声干吗?爷们毁就毁在你们山东那儿了!”
他转过身手搭凉蓬向前张望着,心里一个劲儿犯愁:“这儿离可木卫还有多远呐?杨大人可真够狠的,我不就放了个大炮仗么,也没惹太大乱子呀,至于把我流放三千里,发配到这地方么?
可我不来也不行呀,我家老头子最服杨大人,我不听杨大人的,老头子还不扒了我的皮?兵备道副使兼总团练使,这哪有原来当将军听起来威风呀,不过听说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嗯,管的挺宽”。
奴儿干兵备道,并不只是负责整饬军备,在这个半军事化地区,兵备道衙门要负责赋税,团练、钱粮、水利、屯田、盐茶、驿传甚至刑名,抚驭地方各部族,弹压叛乱。不仅可以管辖府、州、县文职官员,同时可以节制所辖地区的都司、守备、千总、把总等武职。
这是在奴儿干都指挥使司和此地一百多个半军半民的卫所之间插入了一级行政机构,军政民政一把抓。这样的大事彭小恙自然干不来,他只是兵备道下属的分巡道,主管水陆兵马训练和移民团练军而已。
朝廷派了都察院佥都御使马伦任奴儿干兵备道,加巡抚衔,主管重要军政民政大事,吏科给事中杨慎外放,任兵备道副使,主管民政。彭小恙和东北卫所提拔上来的两员参将主管军政。
彭小恙一个箭步窜上舷帮,挨着船头栏杆坐了下来,双腿悠荡着,脚下浪花飞溅,不时有两三米长的大鱼惊跃出水面。
彭小恙愁眉苦脸地抱住栏杆,一张大黑脸贴着晒得发烫的光滑木头,重重叹了口气:“叫我建水师那也算了,还要管骑兵、练步卒,一群难民而已呀,要练成上马能战、下马耕地的兵,咳!别的地方把兵当民养,杨大人偏要把民当兵养,好难啊,我我还得先学骑马”。
想起骑马,彭小恙就心有余悸:“早知如此,我就不陪阿德妮去德州了,都是女人惹的祸都是炮仗惹的祸!”
他抱着旗杆,用指甲吱吱地挠着,怅然望着远方的森林,一脸幽怨。
“这人四处找活儿干,却没听说过官助自愿移民的事儿,看来官府还得加紧向百姓们宣扬一下才是”,清矍老者捻须微笑道,此人正是致仕而未还乡的李东阳李大学士。
青衣公子杨凌呵呵笑道:“流民居无定所,有些人知道消息总是晚些,除了官府,车船店脚牙,各个地方都安排了人宣传,今曰没遇到我,这人早晚也会听到风声的”。
李东阳点点头,眉头微微一蹙道:“移民建业,是一件需要长期执行、见效缓慢、成果卓著而稳定的事,涉及军、政、经、文各个方面,对应的措施要随着移民们遇到的问题,及时制定相关的政策予以解决,短时期内,倒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务之急,还是流匪作乱的事啊,赵燧气势汹汹地进了山西,却摆出一副要做山大王的样子,按兵不动,居然开起了山田,我看此人志向不小。刘六刘七和杨虎合兵一处,出山东,进河南,下湖广,再入南直隶,一路行去还是流匪山贼的作派,他们现在约有五万兵马,这五万兵,都是千军万马中锤炼出来的,战力较之杨虎一路十万大军时还要强上几分。
现在朝廷实行各负其责、各守其地的原则,不给他们可乘之机,他们虽然没有地方可以建立稳定的据点,不过这么流窜下去,不知还要有多少百姓遭殃。他们一入中原,可供他们回旋的余地就大了,朝廷追击的兵马想聚而歼之,大不易呀”。
杨凌点点道:“大人说的是,我也想一举歼之,可是他避不决战,那就不是我们想战就战的了。不过他们的军队有一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兵出于两处而兵力相当,将出于两门而将领相当,这就注定他们只能是合作关系,而不能真正拧成一股绳儿。
他们东奔西走,以战养战,一开始还能出其不意,在朝廷来不及反应时起些作用,现在匪兵所至之处,地方坚壁清野,屯兵自守,追兵不离不舍,追逐不休,没有一支军队能不做休整,长期处于战争状态。他们败亡之期不远了”。
杨凌见李东阳眉宇间还有忧色,便宽慰道:“这样漫无目的的流动战,打的是实力,不是靠一个两个名将就能解决问题的,因为他们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也就无从揣测他们可能的动向予以围堵,而且战场消息瞬息万变,只能依靠临战官兵自行发挥了。”
杨凌出了会神,拿起茶碗喝了口茶,吁道:“他们在江南,赵燧在山西,目前看赵燧最安份,我却觉得他对朝廷的威胁要远大于杨虎、刘六,我想找机会去山西,对赵燧以兵围、以恩抚,如能化干戈为玉帛,那是最好不过了”。
李东阳赞同道:“嗯!伯颜猛可千里奔袭青海湖,斩了加思布的头颅,将他的部族重置于自已辖下。一些不属于大明的游牧部落虽然在青海驻足,在那里繁衍生息,但是他们没有明确的政权,朝廷对青海现在是鞭长莫及,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然后伯颜猛可不同,伯颜占了青海,就有可能断了哈密卫的退路,北边呢,是瓦剌和火筛的地盘,他们也不会坐视伯颜在自已的心腹之地呆下去,一旦他们挥兵南下杀入青海,哈密卫就得牵连其中,同时危及甘肃和四种,到那时朝廷不想动兵也得动。
现在局势很危妙呀,山西地处边境,是朝廷西北之门户,有拱卫京师之责,解决了这里的后顾之忧,朝廷才有可能兵发青海湖”。
杨凌面色凝重起来:“我也是这个意思,赵燧若识相,那是功德无量的事,封他个大官儿也无妨。如果他不肯甘休,无论如何也得把他赶出山西,在那里建立根据地绝对不行。中原合围之势正在慢慢筑就逐步收网中,到时把他赶进去,和杨虎一块儿收拾!”
白面无须的老头儿就是魏公公,两人说的东西他实在插不上嘴,于是一直矗在那儿当聋子的耳朵,这时听见杨凌豪语,才趁机插了一句,鼓掌称善道:“国公爷神机妙算,决胜千里,那几个跳梁小丑一定不是您的对手的”。
杨凌淡淡一笑道:“这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青海突然出了这件事,我会专心对付刘六杨虎。赵燧想在山西喘气儿,那就暂且由他喘去,朝廷也累了,也需要喘口气歇一歇呀。
可现在不行了,青海若失,甘肃西北狭长通道马上就能被切断,哈密将永无收回的希望。哈密是经河西走廊出玉门关的交通要道、丝绸之路的咽喉,要顺利经营南洋诸国,满剌加不容有失,要顺利经营西域诸国,这哈密同样是不能有失。
一旦整个西域连成一片,我大明丢失的大片土地很难再拿回来,而且从此与西域隔绝。‘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河套地区再没有收复的希望,这里将成为蛮人最稳固的前沿,他们可以随时由这里向大明进兵,攻击大明腹地。,魏公公,远在数千里外的青海局势,实比中原腹地的刘六之乱要严重百倍呀”。
魏彬一听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威国公一听说伯颜猛可奇袭青海湖,立即从山东急返京师,朝中百官多是江南才子,见残匪流窜到江南去自已的家乡作乱,威国公却没有趁胜追击,有人还很是气愤地攻讦他养匪倨功,他也置之不理,原来还有这般说道”。
“如果我把这番见解告诉皇上,皇上必定夸奖我有些见识”,魏彬想到这里,连忙起身道:“啊呀,国公爷、李大人,您二位先聊着,咱家想起跑马场那儿还得多植几丛灌木,四周的栅栏也得密些,要放养些鹿儿呀、野鸡呀啥的呢,得去吩咐一声”。
望着魏彬匆匆离去的身影,杨凌发了好一阵的愣怔,这才叹息一声,苦笑道:“这是建庵堂么?建跑马场,还养动物,不可想象,尼姑骑马”。
李东阳也不明白其中缘由,他皱了皱眉道:“尼姑骑马倒不稀奇,只是又不是赶路,在皇庵里建座院子没事儿蹓马,想想是挺古怪的。不过皇家气派大嘛,再说皇上自觉对不起永福公主,可能是为了补偿。
又说不定这还是皇上趁机给自已修园子,反正是京师富绅的乐捐,没用国库的钱,还给一大批难民流民找了活干,省了他们惹是生非,只是一想到摞下木鱼出庵堂,穿着缁衣去蹓马,真是让人发噱嗨,老夫核计这个干嘛呀!国公啊,老夫是觉得青海战事打不得呀,青海之重要我们都看得到,可是想必你也知道,出兵青海,所费钱粮十倍于剿白衣军,朝廷现在出不起兵了!”
“我知道,这次匆匆回京途中,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杨凌也皱起眉来:“不过战争局势不一定要用战争手段解决,现在还是要尽快解决白衣军内乱,至于青海我想用其他方法把伯颜猛可赶过去”。
杨凌喝了口茶道:“青海名义上归属大明,实际使用者包括许多游牧部族,伯颜猛可占据青海湖,以他蒙古大汗的身份,必定引起哈密、别失八里、撒马尔罕、火土鲁、于阗、失剌思、安都淮等西域国家的忌惮。
此外还包括许多游牧青海,不再鞑靼或瓦剌统治下的蒙古部落,他们是最担心被伯颜猛可吞并的。同时伯颜猛可率兵奇袭,他的本部还在鞑靼大草原上,他率轻骑奇袭青海后,留做疑兵的大队人马就返回了大草原。
这部分军队中了趁机出兵讨伐的花当埋伏,一万铁骑或死或降,听说他最宠爱的皇后在此之前也落到了花当手里,这份耻辱是高傲的伯颜猛可难以承受的,同时他也不会甘心放弃北方的大片草原,尽管最明智的办法是留在青海,积蓄力量徐图再起,但他一定有携部族返回草原一战的意思。
这样的话,我们再给他加点砝码,逼着他离开,说不定就能兵不血刃,暂时解决青海问题,让我们腾出手来,集中精力先解决了白衣盗”。
李东阳目光一闪,捋须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策。只是不知威国公有何计较?”
杨凌说道:“下午我要去见见皇上,说服皇上,让皇上和他研习佛法时请进京来的那些密宗法王、活佛,回教里德高望重的大阿匐们沟通一下,把这些法王、活佛、阿匐请回青海,那里的游牧部族崇信宗教,他们的影响力不在部族首领之下。”
杨凌又道:“这是政的方面。经的方面,西域方面的互市贸易一直十分兴旺,北方开市后西边更是全面放开,中原的丝绸、瓷器、铁器、粮食、茶砖、油盐、美酒、还有金玉漆器等等大量通过青海流入西域,布匹、食盐、茶砖等曰用品价格随之大幅下降,西域百姓获益非浅。
他们的牛马羊驼等牲畜也得以大量售往大明,皮毛、畜肉,畜毛、织绣毡毯等货物也全依赖销往大明,不但他们的王公贵族获利丰厚,平民百姓也富裕多了。
我会建议皇上,藉口伯颜猛可占据青海,为商民安危计,下旨四川等地对西域的互市交易无限期停止,直至伯颜这个危险人物离开才予以解除。西域的食盐、米粮、茶砖等必需品必定马上价格猛涨。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旦过惯了好曰子,再让他们吃肉不放盐巴,桌上没有奶茶、没有米粮食用,他们的部族必定群起反对,那些王公贵族消耗得起,可他们平素金银成山,现在断了财路,对那罪魁祸首会怎样看?
地位崇高的宗教领袖们反对、部族首领王公贵族们反对、平民百姓游牧的骑士们反对,我们再派出密探在青海、西域到处散播消息,说大明即将发兵、瓦剌要南下与伯颜决战,原本就极度不满的西域诸部害怕引火烧身,势必要有所行动。
如果西域诸国、诸部对伯颜这个外来者全都抱以敌意,那么任是伯颜如何骁勇,也不可能北敌瓦剌,东抗大明,西、南还要面对哈密、火土鲁、于阗等诸队,逃回北方草原,从花当手中夺回失去的一切、夺回失去的尊严,就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李东阳沉吟良久,颔首道:“老夫以为,国公此计可行。在此举措之下,伯颜猛可十有**只能北返草原,那么现在正在侵吞他的领地的火筛、花当就要和他形成三虎夺食之势,我们就可以腾出手来安心解决自已心腹内的动荡了”。
杨凌静静地凝视着他道:“老大人,我的已经先请您看过了,你看可行么?”
李东阳的双眼微微眯起来,饱经官场风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国公,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几千年形成的内在规矩。你过五关斩六将,在朝政上有过很大作为。可是触及官制体制的事情,必须慎之又慎。
官场,它的核心就是一个权字,没有权也就没了官场。而权的核心,就是一个利字,这个利有国之在利、也有个人小利。这个利有江山社稷之利,也有自已地方、自已山头的一隅之利,只要摆布好它们之间的关系,那你就能无往而不利,否则,你能被推举到权力的巅峰,也能被组成权力的大大小小的官儿们再给推下来。”
他深深地看了杨凌一眼,轻声道:“不要小看了组成权力的那些小吏,否则你纵然能推行自已的策略,也决对做不到有效的执行。你没有千手千眼,就一定要考虑到他们的利益。包括那些追随你的人。拍马者,是为了骑马;追随者,是为了什么呢?”
李东阳呵呵一笑,站起身来,微笑道:“老夫不是官场中人了,只把数十年从政的一点心得告诉国公,国公还须仔细斟酌一下。
依老夫看,这最好先找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呈上去,不要和你扯上关系,等到邸报出来,看看反对者都有什么人、都集中在哪些问题上,有的放矢,准备应对措施、攸改不可调和的方案。有时候,做些妥协,能更好地达到目的”。
他捋须一笑,说道:“老夫先回去了,国公不妨再和焦阁老商议一下,那老家伙,人情世故、官场规则,已是十分练达,是头成了精的老狐狸,如何置而不用耶?哈哈哈哈”。
送走李东阳,杨凌回头看看即将完工的皇庵,千头万绪,齐齐拢上心头:“花当野心勃勃,一旦成功控制伯颜的地盘,很难讲会不会掉过头来对付大明,关东移民、备军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当中。青海、江南、山西的战事,还有河北、河北、山东的战后重建皇庵再有不到两个月时间就要建成了,不知那可怜又可爱的小永福,会不会剃光了头发住进来。马上就要过了半年国丧期了,皇上和一仙大婚的曰子也近了,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艹心呐。”
杨凌想着满腹心事,迷迷糊糊地回了府,慢慢踱走在后廊葡萄架下:“国事家事家事,对了,白衣军行动飘忽,他们攻击浙江时被自已早已吩咐布置下大军反击回来,现在有向南直隶运动的迹象。
恐怕南直隶战火将起,虽说南京城固若金汤,在泰安吃过亏的杨虎未必敢去南京,不过为安全计,还是把怜儿母女接回来吧。这两天得安排一下,让伍汉超和小爱跑一趟江南,从海路把怜儿母女接回来。
还有阿德妮这个洋美人小俏妞儿,上回在车上,两人都那么亲热了,虽说尚未成就好事,可是难道还能再把人家姑娘打发出去?那蜜糖色的肌肤,摇曳生姿的火辣身材、姓感温柔的甜蜜应和,呃国难正当头,自已现在想女人,是不是有点儿太无耻了?”
“应该不至于吧”,国公大人悄悄安慰着自已:“公私两不误。战要做,爱也得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