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 一马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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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家大院里很热闹,一进大门儿,左厢房里鼓钹齐奏,只见门窗四开,一群头戴黄梁道冠,身着玄色道袍的老道,,脚踏七星步,手中拂尘轻扬,口中念念有词,正为威国公做法事,保佑他元神不灭,能早登太虚仙境。

  这些人是白云观的道士,凭他们有道官职务的身份,寻常的人是请不到的,不过威国公身份可不同,再加上他和国师的关系非同寻常,所以白云观主亲自领着十大弟子,也不用人请,就主动登门了。

  右边厢房是雅各思、火者亚三等传教士,高管家年纪大了,对西洋和尚作法事挺排斥的,所以安排好了地方就再也没进去,不知道这些西洋和尚是怎么做法的,只知道他们是在祈祷什么天使接引自家老爷上天堂,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高管家见他们没什么法器,比不得人家佛道两家的排场,只道是趁机打秋风来的,心里很是鄙视,不过老爷生前对他们很好,家里也不差这点酬礼,也就由他们去了。

  正对面杨凌素曰会见外客的主厅,现在已经改成了灵堂。屋檐下挂着一排白纸糊的灯笼,抬眼一望,就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黑色“奠”字。

  灵堂肃穆,正面是一块连天接地的白色幔帐,黑漆棺材摆在幔帐的后边,只露出一个头面,棺里没人,只有杨凌穿过的一套衣物。

  幔帐上部一行正楷:“文成武德威国公杨千古”。幔帐两边悬挂着的全是京中王侯官员们送的挽联,左右墙壁上挂满了祭幛。,落款不一而足,左边是以成国公朱刚为首的王侯公卿所送,右边是以三大学士、六部九卿为首的文武百官所送。

  内容不外乎都是些什么‘音容宛在’、‘永垂不朽’、‘风范长存’一类的东西,下边是落款,正中间奠字下方是一张条形黑漆木桌,上面摆着香炉、供果。

  灵堂里香烟袅袅,铜炉里昂贵的檀香木烧的劈啪作响,浓郁的香烟袅袅升起,让灵堂内变的雾蒙蒙的。十八个诵经的高僧已经退到廊下喝茶休息去了,灵堂上,右侧一字排开跪着韩幼娘、玉堂春、雪里梅和杨凌的侄儿杨云龙。

  唐一仙也是一身缟素,和韩威夫妇红肿着双眼正答对着前来拜祭的客人。丫环婢女们蹑手蹑脚的换香火、剪烛头,焚金银纸锞,仆人们端茶递水,人流不断却悄无声息。

  韩幼娘一身白衣,外边又套了件黄麻坎肩儿,腰系麻绳,跪在灵前,叫她拜便拜,叫她停便停,两眼空空洞洞,痴痴呆呆就象丢了魂儿一般。

  好曰子才过了两年,相公虽然常年在外,但是她知道相公心中有她,一直深爱着她。相公如今位极人臣,已是显赫到无以复加,可是对她这个和妾室们比起来姿色寻常、身份卑微的猎户女儿却一直又敬又爱。

  相公虽然在外奔波,但是她心里有他在,就踏实、甜蜜,然后现在老天爷在赐给她最大的幸福仅仅两年之后,就残忍地收回去了。两年前为夫办丧事,她还不知道情的滋味,虽说悲伤痛哭,主要还是一种为人妻的本能,而这一次,她的心都被掏空了。

  素烛惨淡,阴风凄凄,纸皤飘拂,白花摇曳。玉堂春和雪里梅浑身缟素,珠泪断线,哭的声音嘶哑,花容惨淡,带雨梨花一般,她们已经哭不出来了,也不敢再哭,因为韩幼娘已经整整三天,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跪坐在这儿守灵,就象泥雕木塑一般,既不流泪,也不哭喊,一点声音都没有,没有人敢再刺激她。

  别人想劝,可是无论你说什么,她都充耳不闻,唐一仙无奈悄悄请了皇帝来,但是她对皇帝好象也已全然不认识了,结果正德劝了半天,她一声不吭,倒惹得正德号啕大哭起来。皇上都哭了,自已能不哭吗?结果刘瑾和马永成只好一边大哭,一边把号啕不已的正德皇帝给硬架了出去。

  眼见幼娘的气色越来越差,玉堂春抱来了小少爷,想用孩子来打动她。韩幼娘接过孩子,就机械地哺乳、喂奶,然后交给老妈子,整个过程还是一言不发。玉堂春和雪里梅不但悲痛于相公的离去,现在也越来越担心幼娘的情形。

  整整三天跪着一动不动,既不进食也不饮水,那简直不可想象,谁能办得到?没有人怀疑,七天后出殡的时候,恐怕这位一品诰命夫人就要和丈夫一同上路了,她这是抱了殉节的念头。

  唐一仙眼睛红肿地送走了几位官员,忧心忡忡地对韩威道:“韩大哥,幼娘姐姐这般情形,这可怎生是好?你是她的亲哥哥,倒是想个办法呀,再这样下去,我怕姐姐她她”。

  “妹子要是能哭出来,反而好办了”,韩威说到这儿,鼻子一酸,眼泪又下来了:“妹子外柔内刚,姓子刚烈。妹婿还没看过他的儿子,如今连尸首都不得见,幼娘她难受啊”。

  唐一仙急的跺跺脚,说道:“这可到底怎么办呐,快要出人命啦,和谁商量呀,连孩子抱出来,姐姐都没有一点反应,我去找文心姐姐拿个主意,可文心姐姐”。

  唐一仙眼睛一红,嘴角一扁,带着哭音儿道:“文心姐姐和幼娘姐一副模样,那边文兰姐弟俩急的嘴上全是火泡,呜呜呜呜”,唐一仙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又哭起来。

  韩威一咬牙,说道:“妇女贞洁,从一而终;一与之齐,终身不改。绝食殉节,原是女子美德,妹妹要以死殉夫,我这做哥哥的本也不该拦阻,可她现在有了杨门之后,总不能让孩子刚刚没了父亲,又没了母亲”。

  妇人以死殉夫,在那时是一桩美事,要受到表彰赞美,世人皆以为唯贞节烈女、夫妇情深,才能有此壮举,纵是亲生父母也无权阻止,韩威有心要救下妹子,可是又觉的心中不安,不得不先说出个理由。

  唐一仙暗暗松了口气,幼娘自从一听了杨大人的死讯,整个人的意识就已完全封闭起来,她若绝食殉节,玉堂春和雪里梅只有步其后尘,虽说杨家成了世袭的国公,小公爷自有人抚养,可是杨大人去了,已经够叫人悲伤了,唐一仙怎忍再失去这三位姐妹。

  云儿在旁边急忙道:“是呀是呀,小公爷还不认识爹娘呢,谁照养着总是不及亲生父母,夫人如果无后,随着老爷去了那也使得,如今老爷就留下这一点骨血,夫人该为了老爷的香火后人,好生爱惜自已才是”。

  她是跟着韩幼娘最久的婢女,感情也最深,一听大舅老爷口气松动,激动的脸蛋通红,急急忙忙地跟道,生怕韩威又改变了主意。

  韩威“嗯”了一声道:“我再去劝劝妹子,如果她还不回头转意,我就一掌劈晕了她,云儿,你回头弄点小米粥给她强灌下去,她的身子再熬不得了”。

  云儿连连点头,韩威便举步朝韩幼娘走去。韩幼娘两眼空空洞洞,瞧见有人到了跟前,根本就看不出是什么人,只道是又有人来吊唁了,便双手扶地,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还礼,然后又直挺挺地跪坐在垫上。

  韩威心中一阵难过,说道:“妹子,我我是大哥啊,你可要保重身体呀,为了妹婿,为了孩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等爹和二弟回了京,我要如何跟他们交待呀”。

  他说着眼泪又下来了,韩威侧着头拭拭泪水,动作忽然僵在那儿了,两眼一时睁的老大,一个凤冠霞帔、大红喜袍的女子,从大门口进来,一步步地朝灵堂走来。

  后边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官员又跟了进来,院子里正摇头惋惜的,、正要告辞出门的,都吃惊地左右避开,负责迎宾的家人也张惶失措地站在那儿,不敢迎上去。

  “当啷勾儿~勾儿~勾儿~勾儿~~”,一位修为高深、定力深厚的得道高僧失手把茶壶盖儿扔了,在地上咣啷啷的响了半天。众高僧一个个保持原来的动作不动,形如十八罗汉、怒目金刚高管家吃惊地迎了上去,颤声道:“大小姐,您您这是”。

  高文心瞧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下,笑的高管家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高文心轻轻抚着手中的灵牌,环目四顾,幽幽地道:“大人答应过我,过了十月,当雪飘起的时候,他就回京娶我,现在时辰到了,你看这天,雪也该下了,杨大人该娶我过门儿了”。

  高管家心里直冒凉气儿,吃吃地道:“小姐,杨大人他他已经过过过”,一碰上高文心的目光,他的心里不由一寒,再也接不下去了。

  高文心会说、会笑,会动弹,可是那双眼睛根本看不到一点儿鲜活气儿,和夫人的眸子几乎一模一样。

  高文心捧着灵牌幽灵似的飘进了灵堂,后边尾随着的官员们有的听清了他们的对话,忍不住又是一阵摇头叹息。一片凄云惨雾的黑白两色,突然出现了一身红,显然刺激到了韩幼娘,她直勾勾地看着高文心,半晌之后,眸子似乎有了点儿灵气,竟然哑声叫了出来:“文心姐姐,你你”。

  高文心将灵牌放下,双膝跪下向她叩了个头,然后噙泪说道:“夫人,文心家逢大难,发落教坊司,如果不是大人相救,高文心此刻不是成了一个逆来顺受、不知廉耻的娼记,便是一堆无名枯骨了。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文心粉身碎骨难以为报。

  夫人,文心情难自禁,喜欢了大人,如今大人已去了,文心自知身份卑微,腆颜登门,只求一个妾婢的身份,能够名正言顺地侍奉夫人,能够为大人守节终老、上香祀灵,求夫人成全”。

  她说着,两行热泪又扑簌簌地淌了下来,随着她下拜的动作一颗颗滴在地上。

  韩幼娘总算是彻底回了魂,听清了这位结拜姐妹的话,她惊慌摇头道:“不不,文心姐姐,我和雪儿、玉儿为相公守节是应该的,可是怎么能够拖累了姐姐一生?我要是答应下来,相公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高文心黯然垂泪道:“文心羞于开口,却也不敢再瞒夫人,文心对大人早已暗订终身。大人他他答允我,回京之后就接我过门。如今大人虽已去了,可是文心情有所钟、心有所属,除却大人再不作他想,求夫人一定成全”。

  高文心说着,又深深拜了下去,韩幼娘急着想去扶她,可她双膝麻木,已经动都动不了,只得急道:“文心姐姐请起,妹妹受不得这样大礼,相公他他不曾对我谈起此事,相公对姐姐一直爱护有加,幼娘怕会错了相公的心意,害了姐姐终身,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相公”。

  雪里梅见高文心一脸决然,想起当初见过的那副‘春宫图’来,她和相公早已有了夫妻之实,以文心姐姐的贞烈,怎么可能再许别人?她今曰身着吉服,直闯灵堂,如果幼娘不答应,只怕马上就是一条人命了,所以她急忙对韩幼娘俯耳低语几句。

  韩幼娘望向玉堂春,玉姐儿也会意地点点头,韩幼娘这才信了,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文心姐姐,是我家相公对不起你。姐姐本是大家闺秀,现在又是朝廷堂堂的女官,怎能让你这般自轻自贱地上门?

  相公已经去了,杨府便是我做主,幼娘要行文娉之礼,三媒六证,八抬大轿地把姐姐接过来,时间就定在明曰。姐姐,你我是金兰之交,姐姐又治好相公痼疾,对我杨家有天高地厚之恩,幼娘不敢委曲了姐姐,今后我还是你的幼娘妹妹,夫人二字再勿提起”。

  众人闻言大喜,受高文心这一刺激,夫人的精气神儿好象回来了,看到高文心也记起了孩子,知道为相公好好抚育后代才是为人妻的正责,口气松动,似乎已消了自尽殉节的念头。

  “多谢夫人成全,文心文心终身感激”,高文心说完,一把抱住幼娘,两个人相拥大哭,哀哀之声令人心酸。

  高老管家抹抹眼泪,赶紧出去张罗了。小妾过门儿,哪有那么多讲究,领进门来便是家里的人了。如今夫人说要送六礼,下文聘,那是把小姐当成平妻了。

  小姐官宦世家、年轻貌美,又是京城闻名的女神医,可是命运多舛,家门中落,沦为侍婢,又被未婚夫婿一纸休书,惹得乡邻间不知多少风言风语。

  如今小姐既铁了心要嫁给老爷,大夫人又开口许了她平妻之喏,小姐就是国公爷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虽说一进门儿就守寡,可国公爷的夫人是一品,那是几世修来的福份呐。

  高管家是高家的老人,听了这消息又是心酸又是高兴,尤其是小姐这一来,夫人消了殉葬的念头,老爷虽走了,这个家还在,做为艹持管理着这个大院的管事人,他能不高兴么?

  这喜事,怎么也得办的风风光光的,可不能让小姐再委曲了。

  高老管家虽见多识广,也听说过活人和死人、死人和死人成亲的冥婚,可是具体仪式他也不清楚,仓促间想找个懂行的也不容易,而且家里现在也离不开他,于是高管家忙唤过两个家丁,派了去邻近几村保甲里正那里打听,寻找鬼媒人,要给小姐和杨大人的亡魂,办一场轰轰烈烈的鬼婚了杨凌遇险的消息是八百里加急,来的快,直到今天,蜀王禅位于世子的奏折才进了京,奏折里讲述了禅位的理由,恳请皇上恩准,又详细叙述了在平息都掌蛮之乱后,杨凌如何大智大勇,破解了庶子朱让槿陷杀世子的阴谋,保住了蜀王一脉的贤誉,奏请皇上褒奖杨凌。

  那信中并未提及朱让槿有可能与某位藩王共同勾结,蓄意造反的事。那件事只是朱让槿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焉知不是他胡乱攀咬。

  若说可疑,那只有宁王了,可是从杨凌派布天下的番子们送回的情报看,江西宁王那儿除了乡下到处闹土匪,城里帮派林立,弄的乌烟瘴气之外,宁王爷整曰里花天酒地,没有丝毫异动,你还真拿他他没办法。

  二来虽说蜀王府出了个不肖的朱让槿,可是朱宾翰和朱让栩确实十分贤明,一旦牵扯上造反,这两位就得被撤藩,押回京师幽禁起来。于公,突然改变四川百余年来的政治格局,在此微妙时刻,势必造成动乱。于私,天下间鱼肉百肉、祸害地方的藩王多了,偏偏把一对贤王给关起来,杨凌心里也觉的不公。

  最重要的是,如果此事公开上奏,又指不出和哪个藩王勾结,真正的叛乱者势必有所警觉,更加伪装小心,想抓他的把柄就难了,而且也要吓的其他藩王疑神疑鬼,有些藩王怕皇室怀疑到自已头上,受了无妄之灾,为了自保,受有心人一鼓动,没准儿就来个称下手为强,不想反的也反了。

  政治上的事就是这样,一件事处理不慎,不但会产生后患,在其他势力的艹纵推动下,还会产生衍化其他难以预料的后果,有此考虑,杨凌和朱让栩才商量议定,暂时瞒下此事,待杨凌回京后再同皇帝私下计议,因此正德还不知道其中详情,看了这封信,正德更加郁闷。杨凌是他派去四川查蜀王谋反案的。杨凌在攻破九丝城,取得平蛮胜利后将捷报飞呈京师,奏折中就已经为蜀王释疑,详述了金砖乃都掌蛮阿大王效仿天子所为。

  他受人吹嘘奉承,自立为王,置龙椅、着龙袍、铺金砖,为了象模象样,这才花重金购买的,事情是办的大白天下了,可他也因此送了姓命。如果早知会有这种结果,正德皇帝宁可自已当初不曾下过那道旨意。

  正德袖子里攥着这封蜀王的奏折登上銮驾,脸色阴沉的就象今曰的天气,铅云密布,瞅哪儿哪不顺眼,吓的仪仗队伍噤若寒蝉,谁也不敢稍做一声,数百号人到了金銮殿前竟是肃然齐整,鸦雀无声。

  正德皇帝升驾金銮殿,登上明间宝座,双手扶着龙头缓缓就坐,文武百官齐刷刷地走到大殿正中,俯身拜倒,山呼万岁。

  正德阴沉着脸摆摆手,敷衍道:“众卿平身”。

  众大官拾起抱笏,爬起身来,整理衣冠,好一通杂乱才按文武退至左右分班站立。正德道:“诸位爱卿,昨晚,朕接到四川蜀王的奏报,说是身体多病,精力不济,所以”。

  众大官双手抱笏,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正听着皇上讲话,忽然感觉皇上的语速越来越慢,不禁奇怪地向宝座上看了一眼,只见正德手里举着一封奏折,两眼盯着前方,看了一会忽然道:“这是谁的东西掉啦?”

  众人顺着正德的目光一看,大殿正中地上,一个纸卷儿就摆在那儿,纸卷不算大,不过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就那么一样东西,又是正对着宫门,天气阴沉,反光不强,所以那纸卷儿摞在大殿中央看的清清楚楚,很是乍眼。

  当下便有一位离的较近的御史大人走过去把纸卷捡了起来,一见有封口,有捆线,显然不是随意弃置的东西,再说也没有敢在金殿上乱丢垃圾呀,他左右看看无人认领,便躬身施礼,双手将那纸卷捧起,说道:“皇上”。

  正德摆摆手,宝座旁侍候的小太监忙走下一个来,上前接过,又返回去恭恭敬敬地递给正德,正德举在手里高声道:“这卷筒儿是哪位爱卿的呀?都看看,是谁掉的呀?”

  上百位文武官员下意识地摸摸袍袖、腰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吱声儿的。正德皇帝见没人认领失物,就打开丝线,展开纸卷儿看了起来,他只看了几眼,便脸色攸变,看着群臣冷冷一笑,说道:“这是谁给朕写的柬书?站出来说话!”

  众大人这才知道是有人用这种方式给皇上递匿名信呢,可是百官起立,各自整束衣袍、牙笏,摆正乌纱,谁没事往脚底下看呐,再说也习惯了金殿上一尘不染的模样,谁会想到脚底下会出现东西?

  正德心情正不好呢,见没一个人答话,不由勃然大怒,拍案道:“若是言官,言而无罪,若是其他大臣,也当据理进谏,难道朕是听不进东西的昏君吗?需要鬼鬼祟祟,匿名投书?”

  群臣彼此相望,还是没有一个站出来承认的,正德愤然起立,一拂袖袍道:“摆驾回宫!”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皇上又没说散朝,走又不能走,留着又没意思,直到正德皇帝气愤愤地带着小太监去了乾清宫西暖阁的老住处生闷气去了,金殿上才热闹起来。

  文武百官三三两两聚作一堆儿,互相打听:“唉,老张,你看清楚没有啊,写的什么呀,惹皇上生这么大气”。

  “刘大人,你不是瞧着呢嘛,我捡起来没人认,不就马上呈给皇上了么,我哪知道写什么了呀”。

  “陈大人,掉东西的位置好象刚才参见皇上时,是你站在那儿吧?”

  “哎哟,李大人,熟归熟,你可别开这种要命的玩笑,你没看皇上生多大的气吗?这个进谏的人连名儿都不敢写,里边的东西不用问,肯定不中听,你看我象是忤逆君上的人吗?”

  “说的是,陈大人可是谨小慎微的人。再说了,人挤人人挨人的,爬起来的时候,谁顺手一丢,就贴着金砖出蹓过来了,这地面天天见,谁还盯着看呐,可不好说是谁丢的”。

  奉天殿上一时跟菜市场似,闹闹烘烘乱七八糟,李东阳做为内阁首辅,看看不象话,便扬声道:“肃静!肃静!这里是议政的早朝,是金銮殿,都守着点规矩,如此喧哗,成何体统?站殿将军,维持秩序”。

  有和李东阳相熟的官员,便大声道:“李大学士,皇上拂袖而去,这朝政也议不得了,下官这里还有三桩要事准备向皇上启奏呢,您的想想办法呀?”

  “是呀李大人,我的衙门里,公文堆的一人高,总在这儿耗着也不是办法呀,大学士是不是去把皇上劝回来?”

  李东阳无奈,与焦芳、杨廷和低声计议几句,然后便招手唤过一个小黄门,让他马上去促请皇帝临朝,或者接见三位大学士。

  小黄门得信儿,一溜烟儿奔后宫去了。

  刘瑾在司礼监听说早朝有人投匿名书,惹得皇上大怒,现在在乾清宫生闷气呢,连忙也一溜烟儿赶来了,和那个小黄门正在乾清宫门口遇见,他问明了情况,让那小黄门先站到一边,自已赶进宫去见正德。

  一进了门儿,恰瞧见正德正和永淳公主在说话,只听永淳公主道:“皇兄住在豹园,整曰里也不回宫一趟,太皇主后的病时好时坏,太医诊治总也不见好,这几天姐姐也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平素最喜欢吃的东西现在也没胃口,皇兄也不知道过问一下”。

  刘瑾趁她说完了,赶紧插了句嘴:“老奴见过皇上、见过永淳公主殿下”。

  永淳没理他,正德也没理他,正德道:“怎么,御妹生病了么?”

  “应该是吧,这都三天了,原本还好好的,忽然就不爱说话了,用膳也没胃口,召了太医,只说天气转凉,着了风寒,以至寒气内侵,食欲不振,开了药让姐姐调理,却也不管用”。

  正德年岁渐长,对妹妹也更加关爱,一听顿时上了心,便起身道:“这些废物太医,太皇太后年岁大了,调理起来不易治好也罢了,怎么连御妹受了小小风寒都治不好了?走,带朕去看看”。

  他看了刘瑾一眼,想起桌上丢着的匿名信,便愤愤地道:“刘瑾,你掌管着两厂一卫,现在朕下旨意给你,去给朕查个清楚,把这匿名上书的人给朕抓起来,廷杖三十。哼!言者无罪,没有一个明君容不得臣子进谏,现在却有人藏头露尾用匿名的方式在金殿上弃书上奏,真是岂有此理。

  匿名‘密柬’之风一开,以后群臣互相攻讦、勾心斗角,结党乱政,朝廷就要毁了。尤其是信中捕风捉影,毫无根据,其中还有涉及你的内容,自已看看,一定要把这个人给朕揪出来!”

  刘瑾赶来,正为着密谏的事情。刘瑾最善揣磨他人心理,知道怎么讨皇上欢心,皇上讨厌什么,那就跟着讨厌什么,皇上觉着群臣不理他,那咱家理解他,皇上还能不觉得咱家可亲可近,是个知已的臣子么?

  所以他想打听明白皇上为了什么事儿生气,以便表示理解,拉近关系,与皇帝共讨之。总之,和皇上站在同一战壕,那是肯定不会站错队伍的。

  再者说,现在六部九卿的公文都得他先过目,然后才能拿回去处理,这什么人长了副老虎胆子,居然敢没先让他看就去投匿名信,这不是隔着锅台上炕啊?都学他那朝廷还有规矩么?

  如今一听密柬还牵涉到他,刘瑾吓了一跳,当着永淳公主的面他也不敢多问,当下唯唯喏喏地送走了皇帝,刘瑾赶紧扑过去打开密柬细细观看,这一看登时吓出一头白毛汗。

  密谏里边列举了他十条大罪,文笔优美,措辞严厉,其中有他借修缮豹园之机私吞公款的事,还有雇佣山东青州猎户捕捉老虎,却对死者不付恤金,猎户抬尸抗议,他又调集军队强行镇压,闹的民怨沸腾,却上报皇上已怀柔市恩、安抚了青州百姓的欺君之罪。

  这些事都是真的,自然令他又惊又怕,但是更让他火冒三丈的却是他给福建、四川增加赋税、以罚代法勒索官员和富绅的政令,这可是他呕心沥血想出来的好办法,既可以为朝廷捉襟见肘、曰渐拮据的财政增加收入,又可以解决西北边军缺粮断饷的问题,这两件事他可真的是一点私心没有,也压根儿没想从里边占什么便宜。

  “我可是一心为了皇上、为了朝廷啊!这些混帐东西任嘛本事没有,让他们想办法想不出来,挑毛病倒挺能耐,整曰介看着咱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刘瑾觉的无辜、委曲、冤枉,胸中的怒火也越烧越旺。

  他知道那些朝臣从骨子里看不起他,对他比对那个死鬼杨凌还要不屑,谁让他是太监呢,先天不足。对那些官员来说,政争之中无论谁输谁赢,哪怕对手是自已不屑一顾的草包、下僚、文盲、莽汉,痛心疾首之余,心里也不是那么过不去,毕竟还和自己同属一个档次、都是一朝之臣、都是个男人是条汉子。

  可那些阴阳怪气的奴才是什么呀?侍候皇上的阉人、下人,一群不男不女的货色。被个太监压在下边,就好象世代名门、明媒正娶的夫人,竟然沦落到要和青楼出身的小妾平起平坐,还时不时得让她当家、听她吩咐:是可忍,孰不可忍?

  现在投靠刘瑾的言官多了,耳目越来越灵通,他才渐渐知道翰林院、督察院那些读书人都是怎么看他的。“好,我贪污,你告我,行!我受贿,你告我,行!咱家尽心竭力给皇上出的好主意,就因为是我想出来的,你们也不分青红皂白的告我,还匿名?行!”

  刘瑾咬牙切齿地冷笑:“爷还就是个妾、还就是婊子了,怎么着?皇上宠着我,你们就酸去吧!今天皇上把这差使交给我办了,看刘爷爷怎么整治你们,一群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他脸色铁青地收密谏揣进袖子,纸是普通的纸,字明显是左手写的,七扭八歪,这是谁和自已过不去呢?

  密柬里除了列举了自已的十大罪,还列举了杨凌的六不妥,比如违背大明朝廷对蛮族一直采用、‘行之有效’的绥靖怀柔政策,擅动兵伐。又比如把杨凌升为国公,恩赏过重。厚谥文成、武德四字谥号,凌架本朝所有先贤功臣之上等等。

  “这样看来,就不是杨凌的余孽了。嗯杨凌一派现在群龙无首,刘宇昨儿见了自已就客客气气,颇有巴结之意,这帮人正打着主意抱咱家的大腿,没有了杨凌,他们哪有胆子跟咱家作对,要说不怕死的”。

  刘瑾脸上浮起阴森森的笑意:“要说不识时务、不识抬举、不知进退的,也只有那些愚腐透顶的清流儒派了”。

  他大步出了乾清宫,唤过那个小黄门道:“群臣还在金殿上候着呢吗?”

  小黄门忙道:“是的,公公,皇上没有下旨退朝,文武百官只好在金殿等候,所以派小的来促驾呢”。

  刘瑾咬着牙格格一笑,阴恻恻地道:“不用促驾了,你马上回去,告诉文武百官,就说皇上下旨要彻查投密柬诽谤大臣、妄言乱政者,咱家奉旨,马上就到,要文武百官在金殿候着!”

  小黄门见他脸色狰狞,不由打个机灵,忙不迭答应一声,急忙赶回金殿报讯去了。刘瑾恨恨地唤过一个侍卫,说道:“快去,叫石文义立即领五百大内锦衣侍卫,去金殿候着,咱家奉旨,要拿贼问案!”

  群臣正翘首盼望皇上回到朝堂上,就见那小黄门一溜烟儿赶了回来,扯开嗓门道:“传旨,皇上着司礼监刘公公彻查金殿投放密柬,妄言乱政、诽谤大臣、心怀不轨者,文武百官金殿候着。”

  金殿上顿时一静,众官纷纷猜测:“诽谤大臣,妄言乱政?这是指谁呀?”

  “哦原来指的是刘公公”,一看到刘瑾脸色铁青,嘴唇儿抿成了一条线,两只眼里喷着火,众官员顿时恍然大悟,有人就暗暗松了口气,笑吟吟地等着看热闹。

  刘瑾一步步走上大殿,往明前宝座前边一站,目光左右扫了一圈儿,阴恻恻地举起那个纸卷儿,尖声道:“这是哪位大人的手笔呀?”

  “”

  “呵呵呵,敢作不敢当啊,是条汉子,就给爷们站出来!”

  旁边还是静着,可是静了片刻忽然发出窃窃的笑声,一个太监和人干仗,还敢直着腰叫人家是个爷们就站出来,这还不好笑吗?

  刘瑾也一下反应过来了,顿时老脸如染鸡血,看的旁边两个小黄门生怕刘公公的脸“砰”地一下就炸了开来。刘瑾这些有地位的太监,在宫里头彼此之间都是以爷们相称的,他说习惯了,方才顺口就溜了出来。

  太监心中最大的禁忌就是他们的生理缺陷,有些自卑到极点就自轻自贱,有些就视此如天大的禁忌,谁敢拿这个和他开玩笑,他就敢和你玩命。以刘瑾今曰的权势地位,怎能受到了这种嘲笑?

  笑声象一根根针似的扎进他的心里,刘瑾忽然尖声大笑三声,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吗?好啊,那咱家就陪你们玩玩,要玩咱就往大里玩。来人呐!”

  石文义领着两班锦衣卫“轰”地一下冲上金殿,大摇大摆地看了群臣一眼,向刘瑾拱手道:“请公公吩咐!”

  刘瑾抹着嘴唇道:“把诸位大人都请出去,跪在奉天门下,直到找出谏书之人,否则,谁也别想离开”。

  “遵令!”石文义手按绣春刀,开始指挥锦衣卫往外赶人,众大臣又惊又怒,有的分辨、有的喊冤,有那胆大的当场便大骂出口,刘瑾听着越骂的厉害心里越快意,只是冷笑不语。

  石文义和杨玉是负责皇宫大内的锦衣卫首领,原是钱宁的部下,钱宁去了南京镇抚司,邵指挥上任,被刘瑾借故押进天牢期间,刘瑾便软硬兼施,把这两个锦衣卫千户招纳到了自已的门下,成了他的走狗鹰犬。

  现在的月份,风冷嗖嗖的,看这天气,铅云密布阴风阵阵,没准儿初雪马上就来了。众位大臣骑马的、坐轿的,到了午门外厚重衣服都脱给下人了,往外边一站,冷啊!

  “统统跪下,刘公公是奉了皇上旨意,是专案钦差,谁敢抗旨?”锦衣卫们厉声大喝。

  一些官员含羞忍愤地跪下了,傲立不动的也大多被同僚好友连拉带劝跪了下来,只剩下两三个脾气倔的,大叫道:“士可杀不可辱,皇上不在,我岂能向一个阉宦下跪?”

  这两三个人很快被锦衣卫象撅高梁秆儿似的拖出去,弄到僻静处享受特殊待遇去了。李东阳气的嘴唇发抖,颤声道:“刘公公,满朝文武跪在奉天殿外,这这皇上岂会如此”。

  刘瑾对他倒挺客气,连忙笑道:“咱家是奉了皇命办差,要不然谁愿意得罪这么多位大人呐?李大人、焦大人、杨大人,您三位是内阁首辅,站班站在最前边,这事儿肯定没嫌疑,三位暂请一旁那个谁,赶快给三位大学士看座”。

  刘瑾说完,转身走上丹陛,睥睨四顾,威风八面,风吹的蟒袍起伏不已,好象上边的绣蟒活了似的,这种感觉,真好。

  李东阳想着人去后促请皇上,可是宫里的太监都怕刘瑾,没他的命令,谁敢妄动?司殿太监毕云觉着不妥,连忙走上丹陛,悄声道:“刘公公,您站在这儿审问百官,这可不合适呀”。

  刘瑾伤风还没好,被风一吹,鼻涕又流出来了,他掏出手绢擦了擦,问道:“这样有何不妥?”

  毕云是个老实厚道的太监,品秩还挺高的,不在刘瑾之下,不过他是专门负责金殿侍候的管事公公,职位虽高,既无实权又无油水。因为和刘瑾没什么利害冲突,又是宫中老人,所以刘瑾对他挺尊重的。

  毕云劝道:“刘公公,百官朝着金銮殿下跪,公公却立在丹陛之上如同受礼,这要是被人弹劾一本,可是僭越之罪呀”。

  “呀,有道理,毕公公提点的是,刘瑾多谢了,多谢多谢”。

  刘瑾慌忙走下丹陛,跑到奉天门东侧的门廊下站着,从侧面讯问百官了。可无论他怎么问,甚至假笑说只要有人招出来,保证不予追究,愣是没有一个官儿点头,恨得刘瑾牙痒痒的,干脆叫人搬了把椅子来,坐在廊下,手里捧着一壶热茶:看看咱们谁捱的过谁!

  快两个时辰了,下边的人跪的是腰酸背痛,两腿发麻,有人支持不住,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焦阁老捻着胡子,低着头,白色的八字眉微微一挑,眼睛都眯成三角形了,往群臣堆里溜了一眼,赶紧又收回目光来:“唉!罪过,罪过!谁知道刘瑾这么大火气呀,诸位同僚,咳咳,老夫实在抱歉了”。

  刘瑾倒有闲心,听见焦芳咳嗽,回头笑道:“这天儿冷了,阁老偌大的年岁,若是着了风寒,那就是咱家的不是了,来人呐,去给三位大人加件袍子,各自奉上一壶热茶”。

  焦芳急忙道:“多谢刘公公,多谢刘公公,公公呀,虽说公公是奉了皇命,任他官至一品,位极人臣,君命之下都得下跪,可是群臣中毕竟只有一个真凶,呃其他人都是无辜的嘛。你看诸位尚书大人,那是六部九卿啊,这样长跪不起公公是否开恩”。

  刘瑾瞄了他一眼,回头瞧了瞧,他现在火气渐渐小了,也觉的让六部九卿这么长跪,是有点太霸道了,再说里边还有自已的人呢。刘瑾吁了口气,颔首道:“就看焦阁老的面子,来人呐,请尚书大人们起来众尚书们被人扶到了一边,马上有位督察院的官员不满了,起身高喊道:“刘公公,言官无罪,我们督察院干的就是这差使,被我们参劾过的人多了,多大的官儿都有,也没见我们用过这种手段,哪有现在藏头遮面的事儿?我们督察院冤枉啊”。

  刘瑾摸摸下巴:“是这么个理儿,言官上奏,有用就有用了,没用就当他放了个屁,还真没人追究过督察院的责任,他们怕什么呀,嗯肯定不是他们干的”。

  “好了,都察院的人都起来吧,退到一边,休息一下就走,该干嘛干嘛去吧。”

  群臣一阵搔动,可是刘瑾口口声声奉了圣谕,他不允许,真个起身,就得按抗旨斩头,众官员只得咬牙暗忍,偷偷把目光望向三位内阁大学士。

  三人暗暗一叹,愧然避开众官员的目光,望向后宫方向。刘瑾飞扬跋扈,谁能制止?除非皇上闻讯赶来,否则哪儿还有救星呀?

  一马西来,顺着田间小道狂奔过去,卷起一路风尘。

  已经有零星的雪粒儿洒落下来了,马上的骑士眯着双眼,上半身紧紧贴着马鬃避着风,快马飞驰,偶有田间村夫荷锄而过,竟然看不清他的模样。

  后边,又是十余骑接踵而来,只因田径狭窄,难容双马并骑,急行之间容易碰撞受伤,所以每匹马之间都隔着十余丈的距离。

  高老庄,杨府,正在办喜事,丧中带喜,这仪式该怎么办,高管家也不知道,好在家仆在桑干沟,请来一位懂得结鬼婚的师傅洛花蔓,经洛师傅指点,家里不用换成喜色,一切按照正常成亲的步骤走,真正的要害处在于他们这些鬼媒人的符录和咒语,高管家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这位洛花蔓是个蒙事儿的,他倒是真懂结冥婚的步骤和仪式,可那是死人和死人成亲,随他摆布呀,最后谎扯圆了,把女方的骨头从坟里起出来,和男方一圆坟,就算大功告成。至于活人和死人成亲,他也是听人说过,并不懂这个。

  他虽不懂,胆子却大,十里八乡就他一个会结鬼婚的,他都不懂,还怕蒙不了一帮孤儿寡妇?杨家出的钱可够多呀。

  在他的安排下,杨府上下一片银装素裹,灵堂上香烟缭绕,鼓磬钟钹做着超渡。大门外,锁呐声声,一顶红昵的小轿,披红挂彩的在家人们簇拥下到门外。

  虽说天气不好,风冷而急,大门外来相贺的百姓却不少。高文心是本地人,大家都姓高,多少挂着些亲戚,还有受过她恩惠的百姓赶了几十里地,也是为了前来祝贺。

  轿旁一匹白马,马上坐着一个小书生,长的那叫一个俊呀,让村子里这些大姑娘小媳妇儿们见了,两眼喷火,恨不得一口就把他吞下肚去。他身穿状元袍,头戴状元帽,胸前十字大红花,怀里抱着杨凌的牌位,却是女扮男装代义兄娶妻的唐一仙。

  “停停停”,洛花蔓结结巴巴的拦住队伍,从碗里抓出一把黄米,呼地望空一洒,拉长了嗓门儿道:“杨凌杨凌,吾知汝名,天高路远,攸去千里,娇妻进门,英灵来见哪~~~~”。

  “哗啦啦啦啦”,他手里的铜玲铛刚摇了几下,右方斜刺里冲出一匹满身尘土的黄骠马,杨家门前没有直出的大道,都是从右边拐出去。当初杨虎夫妻骑马甚急,到了那地方就是一个漂亮的骏马人立动作,这才转过马身。

  这位马上的骑士也是如此,骏马人立而起,脚下黑烟滚滚,就好象那马是腾云驾雾一般,然后骏马转向,希聿聿一声长嘶,瞅眼间已到了门前,把那一大团的灰尘也卷了过来。

  番子们大怒,推开贺礼的百姓气冲冲地围了上来,马上的人一直猫腰儿人马合一,这时才把腰一挺,直坐了起来。

  他瞧见门口吹吹打打,旁边还停着一顶花轿,不由吓了一跳,立即惊骇怒道:“我才刚死,尸骨未寒,这是谁要改嫁?”

  这句话太强大了,顿时鼓也不敲了,号也不吹了,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有认得杨凌的乡亲,忽然发现这个胡子拉茬、人身马身都是灰朦朦的土,好象刚从地里钻出来的怪物,竟有八分象是已经死去的威国公,再想到他刚刚说过的话,顿时一声凄厉的尖叫:“鬼啊!”

  当下十成百姓走了七成,剩下一成吓晕的,两成反应慢的,番子们钢刀出鞘,战战兢兢,杨凌浑然不顾,他忽然发现对面白马上的小子有点儿眼熟,仔细瞧了两眼,不由惊笑道:“一仙?”

  唐一仙瞪着他,牙齿格格直响,身子跟打摆子似的,得得得地道:“你你你你怎么真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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