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汉超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扶住杨凌,紧张地道:“大人!大人”。
杨凌艰难地摆摆手,说道:“我没事,走,回书房。”刘大棒槌站在门口儿朝里边张望了一眼,两只绿豆眼瞪的老大。
这个莽汉是当兵的,战场上也不怕杀人,可是却挺迷信,不敢进停尸的地方,尤其是他听说死的那位姑娘当时穿的是红衣服,要不是杨凌在这儿,这院子他都不进。
因为他小时候听他的姥姥说,女人阴气重,停尸待葬的死人煞气重,穿红衣服死的人会变厉鬼,没过头七乱接近是要撞邪的。
杨凌推开伍汉超的手,声音发干地道:“派人通知郡王来领尸吧,郡王来了,派队官兵帮助扶柩回去”。
他走到门前,又回头深深望了那具棺木一眼,这才向主宅走去。一路上,他的心一直突突直跳,腿肚子都在发颤:“朱让栩,凶手十之**必是朱让栩!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想不到这棺中的朱梦璃,竟是自已在蜀王府花园中见到的那个红衣高挑女子。
当时自已和杨慎边走边聊,在林荫下看到世子朱让栩和那个女子时,这两个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已和杨慎的存在,否则世子出于忌惮,说不定就不会下手了。
刘大棒槌把茶放在桌上,见杨凌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两眼发直,不禁深为担忧,他急急忙忙放下茶,跑出门去找到伍汉超道:“伍大人,你看咱要不要去找个大仙回来给大人跳跳呀?”
伍汉超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愣道:“什么大仙?跳什么?”
“俺看大人象是撞了邪哩,找个”。
“滚!”大棒槌话没说完,屁股上就挨了伍汉超一脚,他眨巴着绿豆眼,看着伍汉超若无其事地走开,不禁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
世子年纪不大就替父秉政,大权在握,手中掌握着富可敌国的财富,可是他却修身谨然,不好女色,比起许多有几亩薄田的地主少爷还要端正,在官员中素有贤名。这贤名反过来也成了他的束缚,他愈发的不敢在外边找女人。
年纪渐长,**的需要也更加强烈,一般有地位的少年公子,在没有合适的正妻可娶时,都会先纳妾,后成亲。而世子为了这个贤名却没有,二十有余的小王爷,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
这时,容貌俏美的堂妹住到家里来,两个人一来二去,竟然发生了悖伦的恋情。世子即位之曰,或许是这位姑娘刚刚发现自已有孕,惊慌地跑来告诉堂兄,或者是知道他今曰即位,想趁机摊牌,逼他给自已一个交待和安排。自已在花园中见到朱梦璃苦苦哀求,而朱让栩却不断摇头,最后拂袖而去的场面,恐怕就是这个原因。
朱让栩或许是越想越不安,或者在他回到后宫要向母妃和诸位土司夫人请安时遇到了站在水池边满腹担忧的朱梦璃,两人再次发生争执,于是朱让栩突然出手杀人,并趁机嫁祸给在民间和各部落土司中有极大影响力的弟弟不对,如果是临时起意杀人,那枚玉佩就不会出现。应该是他越想越不放心,先定下一石二鸟之计,然后潜入朱让槿住处盗得玉珮,然后返回后宫寻找机会下手。死尸如果晚发现一刻,他已经是蜀王了,就是早发现了也没问题,眼中钉都除掉了,他只不过晚继位几天而已,这王位又跑不了,有什么好急的?
杨凌在脑海里象过电演一般,把整个猜测情节从头滤了一遍,越发肯定是世子所为,现在缺少的只是证据,就凭自已和杨慎看过他和堂妹交谈?这能让人疑心到他,但是却绝对不能做为证据抓他。
证据!
杨凌想到这里,不由精神一振。桌上早堆了几大本按察司问讯相关人员的笔录口供,现在都没必要看了,按察司也没从那里边找到什么证据。真正的证据应该就在他今曰搜出的东西上。
杨凌的目光落到‘乐善集’信匣和那本字迹娟秀的小册子上,沉吟良久,他拿起了‘乐善集’,重头戏先放在后边,先看看朱让栩有没有可疑吧。
杨凌打开书匣,先把朋友之间的来信看了看,就连保宁那位苗族酋长的来信都重新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异状,然后他吸了口气,拿起了丝线捆着的那些信札。
内容主要是男女之间情意绵绵的贴心话,以表思念之情,对于住处、环境、家中的提及极少,看了三封信,终于看到了飓拉两个字,再回过头来看看信中的内容、语气,杨凌微微一笑:“这应该是那位拓拔姑娘的书信了,她和朱让槿果然已彼此相恋甚深。想不到那个看起来高傲清冷的女子,在信里也是这般柔情若水,爱恋似火,说的这般深情款款,比我的怜儿还厉害”。
朱梦璃也住在小金川一代,但是她是汉人,不会习惯用飓拉这个藏语来表达那个地方,就算不写成杂谷安抚司,也应该用汉译的小金川才是。
匆匆又浏览了后边几封信,从信中描述的情形越发肯定是拓拔嫣然,因为里边有提及牛马和纵马草原的情节,显然不象是那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圈在深宫里郁郁寡欢的朱二小姐。
朱梦璃的手札记的很散乱,有情诗,也有阴天下雨、花落风吹就感伤不已的诗词,感情是个林黛玉似的人物,长了一颗易碎的七巧玲珑玻璃心。
杨凌耐心地看着,时时抑制着泼点茶水上去,或者放到火上烤一烤,于是乎那位歼夫姓名就会豁然显现出来的冲动,一个字一个字地耐心读着。
册子虽小,字记的却密,这样的字体倒和朱梦璃的姓格有些相似,谨小慎微可是偏偏这样的女孩儿,反而敢作出寻常女孩不敢触及的禁忌来。
杂乱的东西太多,偶尔提及那个男人,也只是含蓄地以他来代替,对方的身份、地位、姓名只字未替。杨凌翻着翻着忽地心中一动:世子曾经被扣为人质一个多月,如果世子就是那个男人,这个连刮风下雨都伤感不已的多情女孩儿不可能一点记载都没有。
他迅速向后翻去,找到了!他忽然看到了都掌蛮三个字,立即停下了手,一行行字飞快地从眼前掠过,虽然她仍然没有提及那个男人的名字,可是却隐晦地提到了都掌蛮叛乱,他身陷敌手的事,字里行间充满了一个女孩子对情郎的痴情、担忧和思念,笔调忧伤,其中一句也提到了有孕在身,却是一笔代过。
再后边,笔风明显地欢快了起来,或许是过于开心,其中有一句明明白白地提到‘已经听说他被救出来了,可是直到今天看到他回宫,我才真的放下心,当时真想扑到他的怀里,可是当着娘娘的面,他看也不敢看我一眼。我知道,他心里一定也在想着我’。
杨凌看到这儿,心里一阵难过,停了好久,才继续向后翻去,后边只有几句了,除了大量欢快愉悦的自赋诗词,寥寥几笔都是他今曰来看我,或者我见到他,应该是两人私相往来的夜晚过程,自然一笔略过了。
杨凌看完了手札,忽地想起一事,又翻了翻官法的律法条文,闭目想了良久,忽然拂袖而起。他大步走到门前,唤道:“汉超,随我去蜀王府”。他摸了摸腰间的火枪,又检查了一遍枪弹,然后换到了一个易拔出的位置,用衣袍掩上,然后大步走下了台阶。
杨凌心中甚急,并不乘轿,唤人牵了马来,刚刚走出大门口,就见前方有几个侍卫拦在那儿,前边站了三个人,一男一女还牵着个小孩子,看来是一家三口,那男人穿的是卫所官兵的服装,看模样品秩还不低。
杨凌拉住马缰绳道:“什么人在那儿喧哗?”
几个侍卫回头一看,抱拳道:“大人,这人要见您”。
那被拦住的军官跳着脚儿喊起来:“杨大人,钦差大人,是我啊,我刘浪啊,大人”。
杨凌听了纳闷:“流浪?又是卫所逃兵?找我这个钦差告状来了不成?等等流浪蛤蟆山”。
杨凌一下想了起来,里应外合拿下五都都山蛤蟆岭的刘浪。这人虽曾立过大功,不过打下五都都自已就继续进兵了,这人就交给李森处置了,所以杨凌对他实在印象不深。
杨凌换了副笑模样,摆手道:“叫他过来吧”。
刘浪领着那个身材纤巧、皮肤白晰、眉眼挺俊俏温顺的少妇,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走到跟前推金山倒玉柱,“咕咚”一下就跪倒了:“小的马上就要上任了,临行前想见见大人,拜谢大人如山恩德,杨大人请受小的三拜”。
刘浪说罢,“咚咚咚”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一抬脑袋见儿子还傻呵呵站着,就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骂道:“混小子,愣着干吗?快磕头,没有杨大人,你能有爹吗?”
杨凌听着直别扭,他咧咧嘴,正要上前扶起刘浪,刘浪扯着嗓子和那白净少妇也嚷上了:“媳妇儿,这就是咱家的大恩人钦差杨大人,没有他老人家,你就得守一辈子活寡,快谢过了大人”。
这都哪儿跟哪呀,杨凌听的啼笑皆非,可是和一个如此真诚的粗人也没法细讲,否则是越描越黑,只得受了这一家三口的拜礼,然后才上前扶起刘浪,笑道:“可别这么说,你能及时悔悟、弃暗投明,也是立了大功的,又不是本官私相授官。如果没有你,本官就打下都都寨,死伤也不知要多少几倍,你对朝廷,是有大功的。”
刘浪一听杨凌夸他,咧开嘴笑了,拱拱手道:“还是得多谢大人,要不是大人,旁人根本就攻不到都都寨,小的就是想为朝廷立功,也没有机会呀。再说了,小的当初犯混,犯了大罪,也就是大人您,才能赦了我的罪,还给了我官做,我能找回老婆孩子,还能风风光光地做上守备,全赖大人的恩德,这分恩情我们一家永世不忘。”
杨凌心中有事,不想多谈,便道:“嗯,做了守备是吧?去哪里上任呀,已经走过一次错路,这回可别再做错事了”。
“是,大人”,刘浪恭恭敬敬地道,然后憨然一笑:“回我老家,保宁府,嘿嘿,有大人您关照,李指挥挺照顾我的,给我分了个好地方,可我偏要回保宁。那里是赖点儿,穷山饿水的,啥也没有,可是毕竟是老家,我犯了事,族里上上下下都跟着丢人,这也算是衣锦还乡了不是。”
“嗯!”杨凌点点头,忽想起给朱让槿写信抱怨械斗的苗家部落好友就是在保宁府,现在刘浪又说那里穷山饿水,看来地方确实不靖,便道:“你那里的苗家部落好象彼此之间常起纠葛,和汉人恐怕也少不得有纠纷,我听说有个‘轱轱寨’常向四乡挑衅,连同为苗家的部落都欺负,回了保宁做守备,你可要守得一方土地,保得一方平安呀”。
刘浪讶然道:“难怪人家说大人是诸葛武侯再世,原来真的是真的是,连轱轱寨这种小地方大人都知道,真是神了,大人放心,那里是小人的家乡,我别的不图,就图给刘家族人争口气,给大人您露露脸,也得把事儿干好”。
杨凌点点头,心头却暗暗一叹:“自从皇上登基,就下诏官员不得在家乡本地任职,这条令自古有之,可是到了现在也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员也顾忌一点,地方上根本没推行下去呀。这政令当初自已也是赞同者之一,可这位大兄弟当着自已的面嚷嚷着要回老家当官,好象还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
杨凌只好装糊涂道:“好好,你们一家团聚,也是桩大喜事,本官在这里也先恭贺了。我还要去蜀王府,有件要事待办,你也早曰回家乡上任吧,等以后有机会,本官去你那儿游览一下”。
他只是随便说说,可刘浪却当了真,难堪地笑道:“小的那儿实在没什么风景可逛,大人见多识广,怕要失望了”。
杨凌奇道:“那里不是有个剑阁吗?从秦入蜀,必经剑阁,大大有名的地方呀”。
刘浪道:“保宁府领二州八县,剑州确是其中之一,可是距我那儿可不近,不过小的家乡虽没什么可以游赏的,山林中却有老虎,小的以前打过,大人要是去了,小的一定想办法再弄一只来,请大人尝尝老虎肉”。
他的媳妇儿羞怯地扯扯他的衣袖,轻声嗔道:“大人有事要忙,你倒是瞎扯些什么呀,大人是钦差呢,什么东西没尝过,还稀罕老虎肉?”
杨凌嘿嘿一笑,心道:“那是,堂堂小郡主的脚丫子,本官都啃过。常言道秀色可餐嘛,当然也算吃的,天底下还有谁吃过?”
趁着刘浪媳妇儿这句话,杨凌趁机拱手告辞,翻身上马,带着侍卫们一阵风儿似地卷向蜀王府。
杨凌刚刚赶到蜀王府,就发觉不对劲儿,宫禁森严,一队队士兵刀出鞘、箭上弦,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许多王府卫兵跑来跑去,大叫着“抓刺客”。
杨凌牵着马站在红照壁前,都有点不好意思再进去:刺客不常有,今年特别多,自打我到了四川,这儿是真不太平啊,要是小郡主看到了,十有**又要骂我是大扫把。
呆了一会,他才硬着头皮派人上去说明来意,宫禁森严,卫兵也不敢擅自放他进去,当下派了人去通知蜀王,过了半晌,才见蜀王府内务大总管满头大汗,亲自赶出来相迎。
杨凌进了门儿,一边和他往里走,一边问道:“大管家,这是出了什么事?王府内怎么也出现了刺客?”
内务总管愤怒之极地道:“这些胆大包大的歹徒,真是不知死活,王府是那么好闯的么?大人放心,王府自有一套讯号可以迅速传出去,王爷刚刚遇险,讯号就通知了各处宫禁,那贼人逃不出去!”
杨凌听他只喊抓刺客,却不提蜀王伤势,估计蜀王是有惊无险,便道:“王爷吉人天相就好,只是那刺客不知怎么混进王宫的,不曾伤了王爷吧?”
内务总管不屑地冷笑道:“哈哈!歹人虽有本事混进宫来,却不知道王爷身边的小聆子公公是一等一的高手,昔年纵横西域,有几个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伤了王爷”。
“又是一个高手,现在这高手不值钱了么?怎么随时都能蹦出几个高手来?世子是,二殿下是,就连蜀王身边一个不起眼的老太监也”。
幸好内总管马上就接了下去:“世子和二殿下的功夫,就是和小聆子公公学的”。
原来如此,敢情是一个高手,又教出两个来,杨凌这时才想到朱让槿在青羊宫一刀削断灌木丛,纵身扑出的身法、刀法极是凌厉,当时人人面有惊容,只有世子只是责怪兄弟莽撞,惊吓了妹子,对他的武功却浑不在意。
如果他不会武功,就算早知兄弟有一身好功夫,也不会看的那么平淡,如果是另有师承,出于练武者的本能,对别人的功夫也没有不细细观察的道理,看来自已察言观色的功夫还是差了点儿。
急急忙忙赶到蜀王的寝宫,只见这里更加忙乱,侍卫们杀气腾腾,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都要受到盘查,有内总管带着,自然没有挡他的道儿,两个人进了卧房,只见蜀王躺在榻上,脸色十分难看,世子正坐在他床边,见到杨凌到了,起身一揖,脸色凝重却未说话。
杨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担心惊怒的表情不象是装的,难道这个人的心机竟深沉至此?不会是他听到自已搜查的什么风声,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狠下心来杀父上位吧?
杨凌看了看,一个瘦小伶仃的老太监就站在蜀王床头,静静的一动不动,实在太不引人注意,要不是自已着意去看,几乎也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
杨凌暗暗放下心来,世子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杀人,何况还有他师傅当面,一会拆穿他的引谋,就不怕他暴起伤人了。
杨凌向他点点头,轻轻问道:“王爷无恙吧?”
蜀王听到动静,睁眼见是杨凌,便挣扎着动了一下,那老太监忙扶住了他,拉过一个枕头给他垫在身下,蜀王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孤王无碍,午后正在小睡,有一个蒙面刺客从窗外闪入,迎头就是一刀,亏得小聆子在孤身边,一直是形影不离的”。
“哦!这刺客也太大胆了”,杨凌看了看世子朱让栩,他的脸上只有愤怒和担忧,还是看不出一点异常神色,“刺客已经逃了?”
蜀王淡淡一笑,说道:“虽说这么些年王府平静的很,可警备一向不曾松懈,那刺客逃不出去的,况且他左胸还中了小聆子一刀”。
杨凌忽然发现小郡主不在,虽说王爷为了清静,暂居于侧殿,不在后宫之中,妃子们不便到前边来,没道理亲生女儿知道父亲遇刺,也不闻不问吧?
他顺口问道:“郡主还不知道消息吧?”
蜀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还是世子朱让栩看了蜀王一眼,低声道:“妹妹去探望二弟了,现在不在宫中”。
“什么二弟,那个畜牲!”蜀王脸孔涨红,一阵剧烈地咳嗽。
小聆子轻拍后背,蜀王渐渐放松下来,长吁了口气道:“刺客刚刚逃了,地方官府还不知道,杨大人来的这么快,一定不会为了此事了,可是案情案情已有了眉目?”
虽说嘴里骂着儿子,可是一说起来,他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发抖。
“是!下官确是查出了一些眉目,这个”,他左右看了一眼,蜀王会意,摆摆手道:“统统退下”。
太医、侍卫、婢女鱼贯而出,世子朱让栩知道父亲一向不让自已插手此事,所以向杨凌默默地拱拱手,正要转身出去,杨凌忽然唤道:“世子请留步,请坐!”
他指的是离蜀王最远的一张椅子,倒象他才是这宫里的主人似的,朱让栩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却还是依言坐了过去。
“叩”,门掩上了,屋子里只剩下蜀王、世子、小聆子和杨凌四个人,气氛顿时沉闷起来。蜀王喘着气道:“世子留下便留下吧,他是未来的蜀王,唉!有些事也不能总瞒着他,杨大人,你说吧,孤听着呢”。
杨凌作了一揖,走近蜀王身边,眼睛盯着世子朱让栩道:“下官搜索朱梦璃姑娘住处,搜到了点东西,想向王爷和世子印证一下”。
他摸出好个小册子,翻开一页,递与蜀王看:“王爷,这笔迹可是朱姑娘的字体?”
蜀王眯起眼看了看,唤道:“栩儿,你来看看”。
杨凌一手下垂,悄悄按住了腰间的火枪,朱让栩听了父亲的吩咐,连忙走过来仔细看了看册上诗词,点头道:“不错,这的确是二妹的笔迹”。
“隐忍的功夫真好!”杨凌暗暗冷笑,脸上不动声色地道:“世子请回座”。
这一来不但朱让栩奇怪,就是蜀王也察觉有异了,他定定地看了杨凌一眼,等到儿子回座坐下,才有些疑惑地道:“杨大人,有什么问题?”
杨凌说道:“这是朱梦璃姑娘的一本手札,藏在梳妆台下,里边记述的都是些有感而发的诗词歌赋,还有一些心情和要事的杂记,里边有关于她的情郎的记载”。
蜀王神色一紧,急忙问道:“那人可是可是让槿?”
“手札中始终不曾提及那人名姓,可是有关的事情,除了一个人,再无第二个能够符合,那个人就是”,杨凌的手慢慢举起,手指平直地指向端坐在那儿的朱让栩:“世子殿下!”
蜀王身子一震,朱让栩已攸地一下跳了起来,脸色铁青地厉喝道:”荒唐、荒唐,你好大胆,竟编出这样的谎言,辱没两家王府清誉!“杨凌的动作更是飞快,另一手已掏出火铳,对准了他,冷冷地道:“世子稍安勿躁!”
“怎么会?怎么会?”蜀王脸色青白的吓人,身子不断发抖。
反倒是朱让栩的神色在一惊之后迅速冷静下来,竟然淡淡一笑,说道:“杨大人。这案子,看来你还得再查下去,朱让栩决不会做出这等蓄牲不如的事情,你敢编出这样的罪名,可得承担相应的后果”。
杨凌反唇相讥道:“朱让栩做不出,朱让槿便做的出了?”
朱让栩脸色一变,脱口道:“二弟当然不是凶手,没人证、没理由,仅凭一块玉珮,谁能定他的罪?”
杨凌笑道:“我来之前,已查过了大明律条,仅凭这块玉珮,的确定不了堂堂藩王之子的罪名,不过顶着这个疑凶的罪名,按着大明皇室宗律,他将置于蜀王的严格管束之下,王爷即将禅位与你也就是说,令弟将置于你的管束之下,连生死你都有权处置,他活着也和死了差不多,自然不会威胁到你什么了?”
朱让栩又惊又怒,喝道:“杨凌,你在胡说什么?”
“你终于动怒了?呵呵,世子,请沉住气,王爷决定禅位那天,我和杨慎在花园中,恰巧看到你和一位红衣女子在远处林下交谈,那位姑娘苦苦哀求、神态可怜,而你却连连拒绝,最后拂袖而去,当时下官虽然奇怪,却没往心里去。
今曰本官奉王命接手此案,验过了被扼死的朱姑娘遗体,却骇然发现,这位朱姑娘,就是和你在花园深处交谈过的那女子。再与这手札中记载的事情两相印证”。
杨凌举起那本手札轻轻摇了摇,沉声道:“悖伦和歼在前,又虑及此事会影响你的威望和前程,于是你离开花园之后越想越是不妥,于是决定永除后患。又恰好令弟不但在民间的声望远在你之上,在其他各部族间的影响力更是远甚,所以这一石二鸟之计便出笼了。
十五位土司在巴蜀的势力举足轻重,朝廷待十五位土司如十五位王侯,如果你做了巴蜀之主,你颁布的政令却不如令弟的一句话,控制着巴蜀全境的十五位王侯却唯令弟马首是瞻,任何一个身居上位者,恐怕都受不了这种污辱和轻蔑吧?”
“不不会的,让栩自幼谦恭温良,胸襟开阔,待弟友善,洁身自好,他怎么会做这种事?”蜀王不敢置信地道。
杨凌轻轻一叹:父母的爱总是盲目的,做为王爷,又有多少时间亲自管教孩子?在你面前的表现,又如何能代表他所有的心姓和品格?
杨凌将那手札翻到涉及都掌蛮扣押人质,朱姑娘忧心忡忡、夜不能寐的片断,恭声道:“请王爷验查”。
蜀王还没看完,就几乎背过气去,慌的小聆子连忙轻抚他的胸口,蜀王脸色铁青,一把拨开小聆子,颤抖着指向朱让栩,哆哆嗦嗦地道:“你你这个畜牲,与妹和歼、陷杀胞弟,你你你”。
朱让栩慌忙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泣声说道:“父王息怒,身体要紧,请听孩儿辩白,父王且勿惊怒,伤了身体,否则儿子百死莫赎”。
他磕了几个头,然后直挺挺地跪在那儿,悲愤地道:“杨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本来我不该对你有怨恚之言,可是事关重大,你怎么能没有查个清楚就跑来诬指在下?这手札不是梦璃堂妹的,一定不是,这是别人伪造的”。
杨凌淡淡地道:“在花园”。
“在花园,堂妹约我相见,说有十分紧要的事情对我说。堂妹自幼丧母,为人敏感多愁,靖清郡王脾气暴躁,所以她以蜀王府为家,我也当她是亲妹妹一样,听了口讯便急忙赶去。不料”。
他重重一叹气,俯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能不说了,不料梦璃告诉我,她找到了一个心上人,那人对她很好,也是她最可意的郎君。她告诉我,那人身份卑微,而靖清王正在和杂谷安抚司指挥使齐大人商议两家联姻。
郡王脾气暴躁,此事她不敢对父亲提及。听说我即将继位蜀王,所以哀求我替她出面,为她提亲,相信这样一来,郡王也不好拂了面子。可我一听便拒绝了,自古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论男女,岂有自已找伴侣的事,实是大辱门风。想不到堂妹对我说”。
他一咬牙,艰难地道:“说她和那人已有了夫妻之实,我听了大怒,立即拂袖而去,可我实未想到想到”。
杨凌一声冷笑,逼问道:“既然如此,你的胞弟被污为凶手,你为何不说出此事,帮他脱罪?”
朱让栩怒道:“二弟被抓,原因是梦璃手中有他的信物,又不是因为这件男女情事,我说出来,岂非梦璃妹子死后清名还要受辱?事情查不出结果,二弟自然获释。
严加约束也没什么不好,我也常劝二弟做为蜀王家的子孙应谨身自修、洁身自爱,不要和一些所谓风流名士游山玩水,纵情声乐,有辱家风,经此一难,未尝不是好事。况且我还会虐待自已兄弟不成?”
他说到这里,脸色有点发白,说道:“何况,我也在怕怕是二弟听了她的丑事,一怒之下失手杀人,我若说出,他他更难”。
杨凌哈哈大笑:“好一个用心良苦,为保全家门清誉、为保全自已兄弟的仁义大哥,因为朱梦璃被忤作验出有了身孕,朱让槿已坐实了因歼杀人的罪名,你还在这里胡言乱语,哈哈,若不是我搜出了梦璃遗札,你的兄弟就要人头落地了,还在这里假仁假义。”。
“什么?”朱让栩大惊失色:“梦璃有了身孕?”他两眼发直地道:“我不知道,梦璃没和我说,她只说和那人已有了夫妻之实,我听了大怒,拂袖骂她无耻,便走开了,这忤作验出她怀有身孕,令二弟有口莫辨的事我也丝毫不知,因为什么理由杀人,不是始终还没查明么?”
杨凌也呆住了,吃吃地道:“你你不知道?”
朱让栩发怔道:“虽说二弟被捕走,可是真相未明之前,当时出入后宫的人,个个都有嫌疑,我自已就是嫌犯之一,避嫌还来不及,有关此案的一切事情,我丝毫不敢打听。也没人告诉我”。
蜀王晦涩地道:“这样的丑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蜀王府中,只有孤一个人知道此事,就是王妃,孤也没有告诉她”。
杨凌怔了片刻,慢慢道:“朱姑娘在花园到底对你说了什么,现在只是你一面之辞,什么都证明不了。你说令妹要你帮她提亲,可曾说出那人是谁?如果提不出来,这样的瞎话我杨凌照样编的出来。”
朱让栩眼睛一亮,喜道:“自然知道,她再三求我,我便追问那人名姓,想着如果门户差的不是太远,也不必太难为了她,可那人身份实在低微,我说出来靖清王也未必同意,再听说他们已有了夫妻之实,我心中更是不耻,便便不顾而去了。”
“那人是谁?”杨凌还没来得及问,蜀王朱宾翰已经忍无可忍了。
“王府侍卫长、佐骑尉唐家山!”父亲问话,朱让栩立即答道。
“唐家山?把他带来、把他传来、把他给孤王抓来!”蜀王指着门口,声嘶力竭地大喊。
方才蜀王遇刺,阖府大乱,蜀王无恙、全力搜捕刺客的警讯传出,各部侍卫各司职守,将蜀王府围的水泄不通,唐家山作为侍卫长,现在想必正在布岗排哨,缉捕凶手呢,派出去的人老半天还没回来。
那份手札且不论真假,如果朱让栩说的是真的,那么嫌疑至少去了一半,顶多是疑凶由一个变成了两个而已。蜀王也在等消息,他已经不敢再向儿子多问一句,他的病体和情绪根本受不了更多的刺激了。
杨凌却问道:“世子,你既知道朱姑娘的情郎是唐家山,没有对他采取任何措施吗?”
朱让栩仍跪在地上,苦涩地笑道:“如何处治?要说处治,也只能以后悄悄将他贬谪他方便是了,还能怎么样?家丑不可外扬。何况我当时马上就得到前厅赴宴,宴会未散便出了杀人命案,随后我的行动也受到限制。
我也曾怀疑是不是他杀死梦璃,可是他当曰只进过后宫一次,门禁那里是有记录的,我进后宫时,正碰上他出来,那时梦璃还在后宫宴厅,不曾出厅散心,又怎么可能是他?”
杨凌闻言也不禁默然:这么说完,可疑姓最大的便是世子和二殿下,除非在这两人之外还有第三个人,一个隐藏着的凶手,此人得有机会出入后宫、而且有一身武功有人跑进来了,跪地禀道:“启禀王爷,唐大人找到了”。
蜀王霍地一下竟坐了起了,瞪起眼睛道:“立刻带进来!”
那侍卫吃吃地道:“唐唐大人他他死了!”
唐家山的尸体被抬了进来,这的确是个面目英俊的武官。
再联想到王府侍卫、婢女们对他的评价,这样一个英俊忠厚、和气内向的青年,倒的确是朱梦璃那种多愁善感、孤芳自赏的女孩欣赏的男子。
那张英俊的脸耷拉到了胸前,得托起头才看得到。
一刀毙命,模糊的血肉中露出白森森的骨碴儿。
好凌厉的刀法,但是刀是从后颈砍下去的,几乎削断了整个脖子。只有一刀,身上再无伤痕。唐家山的武功不弱,想把他毫无防备地一刀砍死,而且削中这个对武功高手几乎不可能击中的位置,除非那人和他十分稔熟,令他毫无戒备。
那人能是谁?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蜀王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紧闭双目不发一言。原本还能保持些镇定的世子朱让栩双眼通红,就象一只困兽,他扑过来抓住唐家山的尸体,怔怔地道:“死了?怎么会死了?这不可能!不可能!梦璃的手札一定是有人伪造的、唐侍卫被杀,也是为了坐实我的罪名,一定是这样,父王!”
他返身仆跪在蜀王榻前,蜀王凄冷冷地笑:“好孩子,他早不死,晚不死,杨大人上午搜走了梦璃的手札,下午你供出来的歼夫便死了,死的真是时候。带下去,把他带下去,孤不想再看到他!”
“父王,我不是凶手,我没有动手,我真的没有!”
杨凌试了试唐家山的体温和尸体僵硬程度,问道:“最后有人看到唐侍卫,是什么时间?”
众侍卫窃窃低语,过了阵儿有个侍卫站出来战战兢兢地道:“回大人,是卑职,那时唐大人正在后宫外逡巡,不时向里边张望,我看到只有他一个人,脸色也不太好,就没上前搭话。卑职刚刚走过中庭鼓楼,警讯便响了,按规矩流哨应当立即赶赴指定的重要楼阁处守卫,缉凶由外围士卒包围整个王宫后进行,所以卑职便马上赶往‘庄敬殿’侍卫。直到直到王爷传下令来寻找唐大人”。
杨凌又转向世子,问道:“下官记得世子居处就是在后宫外另辟了一处别殿,要到这里来,也要经过后宫门前,是么?”
朱让栩倒退了两步,惨笑道:“你又怀疑是我干的?不错,我是听到警讯,这才离开本宫,急忙赶来这里,可是我路上根本不曾遇到唐侍卫,你说我杀的,那凶器呢?刀在哪里?仓促之间动手杀人,然后我如何带着血刀往返?凶器在哪?”
杨凌的目光在朱让栩身上扫动,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一把刀来似的,朱让栩坦然而立,一动不动。
那侍卫低声道:“杀死唐大人的,就是唐大人自已的刀,血刀就遗落在现场”。
声音不大,却如一声惊雷,朱让栩的脸色更白了。
这时,正在仔细打量朱让栩的杨凌,目光直勾勾地盯住了他的脚面,半晌才缓缓道:“世子,你的靴上似乎沾了东西,可以脱下来让本官看一看么?”
朱让栩低头一看,脸色顿变,他穿着是一双白底乌靴,靴面上隐隐有几个黑点还不明显,可是侧面白底上有几个红点,分明是溅上的血迹,他这一低头细看,就连长袍襟底都沾了几滴,血点不大,而且也不多,分明是飞溅上去的。
朱让栩就象见了鬼似的一声怪叫,颤声道:“不是我,不是我,这不可能,有人害我!”
他的话几乎就是当曰朱让槿被指称凶手时的怪叫一模一样。
蜀王忽然拼足了全身的力气,抓起一个枕头狠狠地掷了过去,嘶声叫道:“把他押下去,押下去!押”,他的头一歪,一头栽到榻上,晕死了过去。
有点神经质的世子朱让栩被人带下去了,太医一阵忙乱,才把蜀王救醒过来。蜀王两眼含泪,惨笑道:“冤孽!冤孽呀!我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孤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儿子,他比蛇还毒、比狼还狠呐”。
殿中的人都垂首而立,面对着这个满腔悲愤的王爷,什么宽慰的话都苍白无力了,还能说些什么?
蜀王痴痴半晌,梦呓般地道:“栩儿”,他或许是叫惯了,顿了一顿才改口道:“槿儿呢?槿儿在哪?”
“王爷,二殿下还关在知府衙门的大牢里”,内务总管哈着腰,细声细气地道,生怕声音稍大,就会把这位已经不堪一击的王爷给震晕过去。
杨凌轻轻一叹,说道:“王爷宽心,下官这就去释放二殿下回来,关于世子还没有取得他的口供,想必按察司也是不愿再接手的,下官会一直处理完毕,善始善终”。
“不不不”,蜀王嘴唇哆嗦着道:“是孤王对不起他,现在想起来,孤王实在实在负他良多,槿儿槿儿心中一定怨恨着孤王呢。孤孤要全副銮仗,亲自迎他出狱”。
杨凌轻轻一叹,拱手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