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九号焚尸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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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理双眼惶恐地望着我,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张不了嘴。

  她仅仅是名狙击手,在周旋于警察和军方这种脑筋博弈中,苍白得就像襁褓中的婴儿。虽然我也颇为尴尬,但掏烟盒时脑子已开始像计算机般高速运行起来。

  得稳住他俩,先确认翻译家那个事逼姥姥究竟报的什么案!

  “没错,昨儿晚上是在那孩子家吃的晚饭。不过你俩先谈谈,她都说了什么?”想着,我挥手让查理先回避,然后拖来两把沙发椅,请他们坐下,问。

  “她说你们正在查案,并不是休假中的探员。”山多士生气地接过我的烟,叫道:“亏我还这么信任你们!”

  “怎么了?”一个瞌睡般的声音打门前响起,侧目去看,那是杜兰。他正穿着内衣裤,擎着个茶缸在刷牙。当瞧见两名警员,不由一愣:“诶?这么早?是打算陪我们去急救站找医官?”

  “找什么医官!”贝拉上前一步,当胸扭住他拽进房内,指着我质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由头至尾就告诉了你们,我们是探员!所以一到镇上,头等大事就是先上局子找同行。”我示意不必如此,让两人放轻松,故作沉痛地点点头,说:“当然,也因目的不同,不想引起误会,所以没能沟通清楚,仅此而已。”

  “我们其实是来查一宗偷税漏税大案,牵涉到森都利亚废厂,就发生在镇上。换做是你俩,对地头不熟,也无法确认当地公检法是否徇私舞弊参与其中,贝拉你会怎么做?”杜兰此刻已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这才慢慢绽开笑颜,拍拍他肩头,道:“说得再简单些,军镇与案子无关,但执法人员可能会担心牵涉到他们而被追究责任,难免会一再阻扰,我们所隐瞒的,不过就是这些而已啊。”

  山多士斜着眼睛死盯着我,一声不吭。

  “嗐!别说了,本尼!他们一定是因为这个!”我故作失策般跺跺脚,打黑西装内衬里掏出昨儿顺来的五张吊牌,拍在桌头,道:“都在这儿哪,你尽管全部拿去!”

  他默不作声走上前来,将吊牌收走,捏在手中,敌意似有减缓,正在等我的解释。

  “容我插一句嘴。”门前出现条高高瘦瘦的影子,烈犬不知何时擎着一包油饼站在那里,正有滋有味地啃着巧克力。他神情无比严肃,咳嗽了几声,说:“我都听了好一阵了,就为这点小事?Grahm也没办错什么,这两间屋住着的,全是探员!”

  说着,他快步进屋,从皮夹里取了个U盘般的东西,提给俩警员。

  “这是什么?”贝拉伸手接过,问。

  “你俩不是怀疑我们的身份吗?这是CIA干探的指纹虹膜认证,以及编号。你只要能上网,链接到内部网址,立即就能搞清楚。再不行,你随便找经济部门的哪个管事吧。”他冷冷地扫了他俩一眼,喝道:“实在不会就提交给你们警长,送去布达佩斯安全部门,这样总行了吧?”

  一刻钟后,我们连同烈犬,全数坐在旅社底楼的餐馆里,沉默地用早餐。杜兰打开电脑,调出自己与波特摸来的讯息,正一一讲解给俩警员听。这样大致说了快半小时,他们这才松弛下来,与我们几个分别握手,就报案一事进行了道歉。

  “其实不必如此,一开始说请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山多士愧疚地搂了把我的肩头,问:“你不会生气吧?”

  “是我们处理不当,这不怪你,”烈犬坚持要将U盘留给他们,道:“我认为,这还是交给警长送去调研确认来得妥当,既然现在是正常交涉,一切都该按照程序来!”

  “废厂的问题确实很大,难以想象如此一家厂全年盈利能高达7、8千万。不过,Grahm探员,你能说说为什么会对火葬场和脉矿感兴趣?”贝拉啃着羊角面包,忽然开起玩笑来:“难道你也被我说服,而成了个神秘事件爱好者?”

  我偷偷扫了一眼杜兰和烈犬,见俩人都没反对,打开自己的手提电脑,道:“这是因为,有件发生在马蹄铁镇的怪事,似乎与你昨晚所说内容,大有牵连!”

  他一下来了兴致,搬着椅子挪到我身旁,让接着说。我故作神秘地点燃一支烟,酝酿气氛,随后将弗勒滂的遭遇大致描述了一遍,同时补充这事已走访镇子老年居民,可以完全确定。

  “一度,我曾认为这完全是疯人疯语,因为军镇的道路建设和他描述的,有着巨大出入。但昨晚获悉这里居民都曾乔迁,不由开始怀疑这会不会是真事。”我长叹一口气,说:“而如果真是那样,实在太可怕了,这已经超出我们已知范围。”

  “你知道吗?我曾发过两个誓,一是要当一名好警察;二是有生之年得办件大案扬名天下。嘿嘿,你觉得很可笑吧?”贝拉脱下帽子,开始整理凌乱的头发。

  “照片。”山多士暗暗推了他一把,提醒道。

  “啊,对了,你所说的那张空白照,现在带在身边吗?”他这才惊觉,朝我伸出手,说:“我是本地出生,或许能看出地方在哪。”

  我应了一声,往楼上去,当我翻出自己的综合机下楼,发现他们已经走了,并且杜兰与烈犬也同时没了踪影。

  “诶?怎么回事?”我挠着头皮,顿时云里雾里。

  “刚才警局打来电话,把他们叫走了,镇子又闹出怪事。”查理正在结账,道:“说得很乱,具体也没明白在说什么,总之是又死人了。”

  “林,走吧。”曼宁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后,提来一个吊牌,说:“临行前,他们将这个留了下来。今儿老子得好好打量打量那老畜生,到底长得是个什么艹行。”

  一路无话,我带着他们三人,纷纷戴起协警牌出了旅社大门,沿途叫上翻译,直奔急救站。

  “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去报的案,这婆娘尽给人添乱。”他显得很慌张,不住地解释道:“我老婆一家对西欧人都十分抵触,觉得信仰不同其心必异。这里又很闭塞,她总唱前苏歌曲,家里摆着许多马列主义书籍。”

  “小误会,不足挂齿,嗯。”掐烟卷的又提给他一张百元大钞,算是今天的劳务费。

  刚进医院等待处,迎头撞见那个斯文的法医,他正推着眼镜翘首以待,看来是俩警员已和他通了电话。我本打算等杜兰来了再详细与他攀谈,不料急性子的曼宁早已按捺不住,不停插嘴问他养狗场算怎么回事。此时我才体会到当初在切斯特,前警界之花为何总暗暗在桌底踢我。

  “那个大爷,原先是火葬场工人,出工伤瞎了眼,所以在山下承包了狗场,是个好人,只是脾气古怪得很。”法医谢绝我提来的烟,惊问道:“你们晚上去那干嘛?”

  “镇子都是人,嫌吵,那地方听说挺有趣,就去看看呗。”查理眨着杏眼,笑了起来。

  “可那人竟然放狗追咬我们,还有王法吗?”曼宁依旧忿忿不平,当他还想说什么,被掐烟卷的一把拎出急救站。光头站在门前低声数落了几句,俩人再度进门后,功夫小子已收敛了不少。

  “刺头,当了许多年兵,改不了满嘴炮仗的习性,嗯。”掐烟卷的露了个难看的笑脸。

  “哦,没事没事,晚上狗场是不开的,这大爷哪知道你们是干嘛的,当然会撵人。要去火葬场一般都是白天,如果下雪下雨,也会预先打电话,上雪岭只能过树林,没有其他路可走。”法医对他一摆手,表示无妨,解释起来:“你们知道他那的盲犬多少钱一条?得好几万!他基本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许多外来的都惦记着小狗,想发笔横财。”

  “这么看来,还得赔他医药费了,昨晚伤了他好几条狗。”查理故作轻松,竭力施展女人的优势,显得有些做作:“可一座普普通通的火葬场,为何搞得像军事基地那样森严?”

  “你们还能伤得了他的盲犬?”法医表示很质疑,摇头笑了起来:“哪里森严?想上雪岭就打我电话,有时遇上些无人招领的尸首,我也会上那里的停尸间工作。”

  当我刚想开口问他,九号焚尸炉是怎么回事时,门外传来杜兰和警员的声音,一架被裹着白布单的尸体送到。

  “怎么回事?烈犬人呢?”我将其拖过一边,问道。

  “他说不去,嗐,别提了,怪事是接连不断。”杜兰叹了口气,点燃一支烟。

  原来,就在我上楼拿综合机时,小胖子警长打来电话,让他们到南麓青松林去,一个早起的旅人在晨锻炼时,发现具死尸,就躺在草堆里。这名死者不知因何缘故,戴着个古怪的狼面具,是个亚洲人。随后询问了所有的导游,没人认识,这具尸体不属于滞留的背包客中任何一人。

  “这样的话,还是送去雪岭上的停尸间解剖,如果超过一个月无人认领,就直接火化了。”法医托着下巴,指挥着护工,让他将南麓石屋两具残尸一起搬上殓车,对警员们说道:“它们已放不下去,臭气熏天,尸槽又经常满,得及时处理掉才行,都快一个礼拜了。”

  我们退到一侧,背着手看他们忙碌,约莫又过了半小时,法医和护工才准备妥当。

  贝拉上前对他耳语片刻,这位老兄沉吟了半天,这才点头同意,同时走到大伙面前,清了清嗓子,道:

  “按正常程序,今天你们不能上去,但因是协助办案,故可以破例。红星火葬场是国营单位,我必须先约法三章!一:上了雪岭,不能随便乱走,一切都要服从工作人员安排;二:不准随便拍照,特别是停尸间内,这是规矩;三:不可擅自进入焚化间,绝不能去碰九号焚尸炉!”

  他见众人无异议,于是点点头。这天下午两点,我们用过简单午餐后,纷纷等上警车,一路尾随殓车出发。

  山多士手里提溜着一个塑料袋,内里装着面罩,正在发呆。他无意间抬头与我四目相对,不由疲倦地笑笑:“你也是亚洲人,来看看这东西,究竟算干嘛的?”

  我伸手接过,细细辩别。说来抱歉,虽然我拥有一张东方人面孔,但实际对东亚文化一窍不通,自出生就在欧洲,是个很纯粹的香蕉人。如果神婆佘羚在此,相信必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能瞎掰出许多道道来。即便如此,当拿着面罩观察,我也能看出这并非野狼,而是狐狸面罩!这种东西,经常出现在日本祭祀活动的小摊上,常有孩子戴在头上追逐嬉戏。

  它做工精细,油彩和花纹全是手工绘制,在其内部,有人用黑笔划了个圈,写着一个字—隠!我不知所谓何意,但可以判断得出,它属于一个日本人!

  “不会吧,导游全都叫来核对过,所有旅客都在,你确定这东西是日本的?他们不是出产彩电和微波炉吗?”他捏着袋子左右端详,一头雾水。

  “有关日本,你得问这位麦迪逊先生,他住过两年。”我瞧见掐烟卷的正探头探脑,急忙将皮球踢给了他。

  “这是御前稻荷,日本在8世纪初开始将白狐视为丰收神的使者,神社几乎都以狐狸代替狛犬。稻荷神与狐狸的关系,是出自于仓稻魂命的别名‘御馔津神’,”光头皱着眉头,低头抽烟道:“狐狸作为灵物,通常和巫女联系在一块。除了祭祀作用外,早期的暗杀者也会带这类面罩,那就是忍者!”

  “Ninja?咿~呀呀!”杜兰驴头不对马嘴地摆了个李小龙Pose,叫道:“还真有这种怪人?”

  “有,不过没电影电视拍得那么玄乎,”光头笑笑,道:“我和传统忍者打过,但赢家是我,嗯。”

  “那个方块字是什么含义?”曼宁指了指面罩,不屑一顾道:“全世界最厉害的,唯有泰国拳!”

  “很不好说,嗯。这可能是个家徽,也可能是死者投效的组织老大名字,”他将塑料袋提还给警员,面容黯淡下来,淡淡答道:“在日本时,我只顾疯狂谈恋爱,对文化并没多大研究,嗯。”

  车内一片沉寂,气氛显得很压抑。虽然我极想打听有关他十四年前初恋的往事,但刀疤脸的嘴脸立马浮现在眼前,他曾说,最好谁都别打听,这种事是揭人伤疤,你快活了但别人却很痛苦。

  尽管如此,我仍暗暗捣了他一拳,低声说道:“有机会,我陪你去日本走走。”

  “不,我不会去,嗯。”他搓揉着脸,连连叹气:“对我而言,回东京的理由,已一条不剩全都消失了,再也不会有个女人在那等着我,嗯。”

  “你就从没想过,调查加贺雅美的尸身,为何出现在摩萨利尔这件事?”我仍不死心。

  “小雅,她是被火化的。”光头对我一摆手,道:“好了,我不想再谈,就这样,嗯。”

  俩警员显然听不懂我们究竟在说什么,但他们仍能察觉气氛很悲凉,于是贝拉为打破沉寂,问我要空白照片看。我掏出综合机,翻出那张难以解释的图片,提到他手里。

  “就像你所见的,拍摄时上面都是人,但这会儿。。。所以你所说的怪事,我一点不觉得奇怪。”

  “诶?你还别说,这地方看着既眼熟又陌生,”他咬着下嘴唇,苦思冥想起来:“这确实是在山里拍下的,正因为人物没了,所以身后全景一览无遗。”

  说话间,警车已来到昨儿玩命的军镇育狗场大铁门前。那个胡子老汉此刻正站在泥洼里,面无表情地吃着一颗油桃。法医跳下车,对他说了几句话,这人进屋子开始摁破铃,只听得林子里一阵喧哗,远远的狗盆前便聚起许多黑影,一只只如木雕般坐着,纹丝不动。

  老汉那对白色瞳孔,在阴霾的白天显得更为阴森,他站在车旁,不住嗅着。尽管我喝令众人在出门前都撒上香水,但依旧被其辩出。他的嘴角不停抽搐,拳头捏得“格、格”响,就差破口大骂。

  曼宁一瞧便来了气,又打算跃下车找他玩命,被掐烟卷的使劲一按,动弹不得。

  老汉冷冷地注视着我们远去,忽然古怪地龇起牙笑了笑,同时蠕动嘴唇说了句默语,愤愤然进门去了。

  车子很快越过荒地,钻入树林,光秃秃的白桦树一掠而过,眼前立即昏沉一片。

  这片树林弥漫着片片白雾,湿气极重。抬头望天,铅青色的天空被浓密针叶树冠割裂得七零八落,像繁星般闪烁,有些刺眼,却十分模糊。树丫挂着串串冰珠,偶尔露出极少的绿叶。它们在苍茫白雪的衬托下,显得尤为真实和鲜艳。我不曾想过,绿这种平凡色泽,会美得如此令人窒息。一阵狂风由林子这头吹向那头,满耳淅沥沥作响,空气中席卷过一片潮湿,像刀刃般拍打在车窗玻璃上,随即像阵被蹂躏的雾雨慢慢炸开,坠落在地。

  “咝~铃铃”

  正在此时,不知打哪传来一阵飘渺不定的脆音,穿透密封车厢,传入众人耳畔。这种声音,就像一根冰冷刺骨的手指,忽然探入后脖跟,叫人浑身一颤,不由清醒回来。而放眼寻找,却看不见它究竟在哪。

  仅仅只是一瞬,这样的脆音连成片,每棵树都在发出轰鸣,这种清凉感顿时烟消云散,如同被一个人粗暴采耳般,鼓膜生疼!当我实难忍受简直要狂喊时,它们忽然嘎然而止,我和查理面面相嘘,不由调出第三瞳开始闪透。

  其结果,望出去的只有树木,无数绿线平整地交织在一起,活像一张巨大棋盘。强烈的眩晕感冲上脑门,我只得往她身上一倒,合上眼睑。暗红色的眼皮不久之后亮了起来,车身也开始呈45度往上爬行。我知道,已穿过那片怪异树林。烈犬这般能耐,依旧会折在里头,丝毫不是什么偶然!

  直到一阵冷空气扑面袭来,我知道车已到地方了。他们纷纷下车,皮靴在松软的雪地里踩着,发出一种蓬松的沉音。我还得继续坐一会儿,等头晕感觉完全消退才有气力下去。

  “诶?你们看哪!”这是贝拉的声音,他正大呼小叫地让别人围聚过来,似乎发现了什么怪事,正啧着嘴。时隔不久,他朝我走来,使劲推了一把,惊喜道:“你机子上的照片,那地点,我找到了!”

  我闻讯大惊,眩目感刹那间减弱了许多,摇摇晃晃爬出车,盯着综合机上下打量,同时顺着他的指引,朝前眺望!

  一道鬼斧神工的悬崖好似雄鹰,正高高架在两道山梁之间,稀薄的阳光刺透浓雾直射下来,在山石中央描绘出一道彩虹。这副美景,与弗勒滂家里合影,一模一样!

  没有什么可是或其他了,他所形容的矿区,就在这片雪线之上,众人眼前的火葬场区!只见这座大屋不知因为何故,外墙漆黑无比!原以为是排烟熏就,结果走近一看,这居然是座钢铁混凝土建筑,只是年代久远,造得再怎么敦实,也因严重失修而显得破败不堪。如果不是大烟囱正在冒烟,和森都利亚废厂不相上下。一种被遗弃感,旧时代努力峥嵘过来的辉煌,正逐渐皮肉褪尽,露出森冷的白骨!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贝拉像头雪地里撒欢的狼狗,正挥舞着双手怪叫,他兴奋异常地搂住我肩头,大笑起来:“你没搞错,这根本不是新旧时代重叠,我们的军镇,确实曾被人开挖过一条矿脉!Grahm探员,你知道吗?如果你是个女人,我打算狠狠亲你一口,太激动了!”

  山多士虽没有那么多宏大理想,但也被感染,正站在车前一个劲的憨笑,上午那场不愉快,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检尸官熟门熟路地招呼众人跟上,帮手护工推着尸架,来到大屋后一道极小的门前开始摁电铃。随着积雪平台顶部一盏灯亮起,门被打开,走出几个身着青色连衣裤的工人,开始搬运尸体进屋。我望着远处数扇工厂大门不由纳闷。

  “这是火葬场的习俗,死人只能打后门进,”他朝那里努努嘴,道:“至于铁门,是给活人留的,这就是我所说,雪岭上规矩很多的缘故。”

  我们一前一后跟着他散步般走到大屋正门,随着一阵气阀声,它被缓缓打开。一个脏兮兮的中年人穿着件牛仔衣,醉醺醺走上前来与他抱了抱,瓮声瓮气地说尸架已处理,无名男尸被送去了停尸间。他应该是个管工,胸前别着个身份胸针,正耀武扬威地瞎咧咧,当瞧见门外站着一大群条子,不由满眼迷惑,搓着手小心翼翼上前来探问。

  “没事,他们正查案,雪岭很少上来,我带他们四处走走,你忙你自己的去吧。”法医像个大干部般挥挥手,招呼我们进厂子,随后快速合上大门,开始在这座钢铁堡垒里穿行起来。

  我由衷的佩服这种前苏模式下钢结构工厂,它别的不说,就是异常牢固,那厚沉的板墙,经久不衰的设备,以及结满蛛网的防震灯,瞧着就有种安全感。哪怕不说它遇上雪崩会如何,即便山下轰迫击炮,狂炸它几小时,估计也很难摧垮!

  越过陈尸间和亲人告别死者的小礼堂,我们进入焚尸炉车间。过道两侧摆放着数台炉子,仅有一台正开着。要怎么来形容它们呢?这种外型我从未见过,炉子活像个火车头,打开一个铁疙瘩般的圆门,里头是半人多高的炉腔,四面都是高温射管。当开始火化,三十六管火焰枪将均匀地焚烧尸体周身,保证不会遗漏任何一处面积。火化的全过程通常要一个半小时左右,为的是让遗体逐渐碳化,并保留部分遗骨。

  焚尸炉旁贴着块破破烂烂的铁牌,说明开炉燃烧时内部温度是多少,只见最高上限是850摄氏度,最低也有600度。不过那个管工在一旁介绍,真正烧化死人,不会上到那么高温度,因为骸骨极容易气化呈粉末状,这对他们而言,是不合格作业,所以一般设置在700度以下。

  很快,我们走到车间尽头,再往前一拐,就将进入法医的解剖室。在那阴暗深处,摆着个阴气冲天的炉子,它较其他的要大许多,火车头上上下下被涂着一层碳灰色,而那圆铁门,被人焊得死死的,在接缝处又灌了层红铅,上面写着罗马数字——IX!

  这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第九号焚尸炉!

  我仅仅只是朝前踏出一步,就感到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直逼上来。法医见状急忙跳到人堆前伸开双臂,大声呵斥不得再靠近了!这台炉子非比寻常,哪怕只是触摸,也容易出事故!掐烟卷的趁其不备往前靠了靠,好像也感到不对劲,这才悻悻缩回腿,背着手站立原地,一声不吭地抽烟。而至于像翻译这般嘴上没毛的半大小子,早已吓尿裤子,往查理身后一躲,探出脑袋胆战心惊地望着。

  “走!”光头一挥手,示意别再停留,加快脚步跟着法医拐过弯,朝着停尸间走去。

  “这九号焚尸炉究竟出过什么事?方便的话你能说说吗?”我打了个哆嗦,好奇心顿生,逐渐掩盖了恐惧感。

  “等等!”两名警员和翻译,掏耳麦的掏耳麦,戴护耳的戴护耳,故意拉下一大截路,对我们摆摆手,示意他们不打算去听。曼宁气得一跺脚,正打算强行去拖翻译这小子,岂料他拔腿就跑,很快出现在过道另一头。

  “算了,我稍微能说几个英语单词。”法医让他不必如此焦躁,缓缓开口:“我可能会说的慢一些,你们真想知道?”

  我们三个大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沉默不语。查理也有些害怕,往我身边一靠,紧紧拽着我的胳臂,使劲点点头。

  “这事儿,我曾对不少人讲过,但每次说它,都会感到害怕。”他伸手问我要了支Doobie,克制住自己微颤的双手,苦笑道:“还是来支烟,缓解一下,那样舌头也能顺溜些。我先声明,在叙述的过程中,你们别打岔,也别提问。如果没有异议,那么我就开始了。”

  以下时间,是法医的简述,第三人称改为“我”。

  “这件事,发生在1979年跨岁时的耶诞前夜。我当时还小,所以不可能亲眼目睹,而家父在那一晚,曾亲身经历,所以他所形容过来的,我认为绝无夸大。每每听他讲述时,都会产生种身临其境的奇怪感觉。

  那晚深夜十一点多,工作单上只剩下最后两具死尸需要焚化,工人们大部都已偷偷溜走,跑下雪岭庆贺新年喝酒狂欢去了。整片工厂,只剩下三名被强制扣留的烧尸工,而我爸就是其中的管工。

  此刻,万籁俱静,窗外下着鹅毛大雪,寒风飕飕。不时有乱流穿行在空旷的车间里,一片鬼哭狼嚎。除了第九号焚尸炉外,其他炉子都已熄火,所以在场的人,也打算尽早回去,他们相互商量后,想出一个偷工减料的办法。

  那就是两具尸骸一起烧化,反正九号炉内腔大,足以塞得进去!而最后出来的就是骨灰和残骨,谁能分清究竟谁是谁?

  而促使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这两具都是无名女尸。

  一具是冻死的乞丐婆子,被人打附近五英里地外一处废村里发现;而另一具则是横尸在密林中的年轻女尸,赤身裸体躺在草堆上,完全找不出死因,生前也未遭到强X。

  烧尸工将两具尸体上下摆正放妥后,扭上圆铁门,开始焚化。他们将温度调到最高,只求能迅速完工,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三人远远坐到车间中央的桌子前,打牌解闷。

  “咔嚓!咔嚓!轰~”

  炉子烧火才没多久,他们便听见有人正在猛烈撞击铁门!顿时跑上前去,打算紧急熄炉!

  这种声响,则表明,里头两具女尸中一具,或许是假死状态,被烈焰灼烧,所以惊醒过来!然而,一双大而有力的手制止住他们,那人就是家父。他沉痛地叹了口气,说绝不能开炉,就算那人出来,而活不了,还得忍受加倍的痛楚,时间可能将延长几十分钟,才会闭眼!

  拍打炉门的声响,仅仅只过了十来秒,就在耳边消尽,那人死了,此刻已是浑身焦黑,肌肉被层层剥落,骨骼正逐渐鼓起无计其数的泡沫,炸开、并且气化。。。

  三个人跪倒在九号焚尸炉前,泪流满面,为自己亲手断送他人性命而感到自责、悲哀。

  “咯咯~咯咯咯”

  谁知,就在这时,一阵瘆人的女子阴笑,忽然响起,回荡在整片空旷的车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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