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离开家族这天,很有骨气地除了画具之外什么行李都没带走,包括钱包里单薄的钞票都留在了那间地下室里。他走出城堡,看上去和平时并无不同,心里却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即使厌恶也是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难免有些感怀。
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昔拉站在旁边对他招了招手。
“玛门公爵派您来真是有心了,不然我真的要走到天黑都未必能到镇上。”亚瑟弯腰道谢被昔拉扶起。
“请不要客气,住处问题公爵也已经帮您找好了,在下直接带您过去。”
亚瑟窘迫的抓了抓头发,才意识到如此严峻的问题,说:“天啊!我竟然事先完全没考虑过,如果不是你们想的周到今晚我累个半死还得露宿街头……”差点就脱口而出实在是不好意思租金多少钱赶紧还给你们吧,又立刻反应过来及时的闭上了嘴。
一个身无分文连下顿饭都没有着落的人拿什么还啊。
从亨利公爵的城堡到镇上要走很长的一段路,亚瑟坐在马车里,抽出自己只来得及打个初稿的画纸,是一幅恶魔的画像。
他牺牲了财富从恶魔那里换来了自己一直所追求的自由。
亚瑟向来都是视金钱地位这些为粪土,用他不喜欢的东西换取自己想要的,明明是非常幸运的事,为什么美梦成真后亚瑟却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开心呢。
前方是不是有巨大的猛兽,才会把车窗外修剪整齐的大树都吓得排排后退。这是亚瑟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不安,和过去千遍一律的坏日子不同的,来自于对未知的恐惧。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房子虽然不大却五脏俱全,干净整洁得像刚装修出来的一样,除了没放任何生活用品不然亚瑟会以为是直接抢来的。最后连口茶水都没让昔拉喝上,虽然他也一直说不用,亚瑟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并约好过阵子就会邀请他和玛门公爵上门做客。
送走了昔拉,亚瑟很快就面临到了第一个问题,晚饭要怎么解决。
摸着下巴思考片刻后,带着画具直奔镇上最大的喷泉。每次经过那儿,远远的就看到几个画家衣衫褴褛留着络腮胡坐在地上旁若无人的写生,他都打心底的羡慕。
亚瑟迎着风越走越快,现在他也可以!
平时都坐在马车里,真用腿走过去才发现镇上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很多,亚瑟气喘吁吁的扶着喷泉外围,发现今天在这画画的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
“您好,我叫亚瑟,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亚瑟跑过去一边打招呼,一边在老人旁边架好了自己的画板。
老人留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和络腮胡几乎要把整张脸都遮住了,只露出了一双沧桑的眼睛,上下打量亚瑟,看似简单的白衬衫和西服长裤,其实做工讲究价格不菲,皮鞋更是一点灰尘都没有,来来往往肯定是坐在马车里不走几步路的。
他讥讽道:“这又是什么贵族新流行的恶趣味,过腻了大富大贵想要当乞丐来体验下人生?”
亚瑟看了看对方麻袋似的衣服,再低头看了看自己,反应过来连忙摆摆手,解释道:“我曾经是,但是现在和你一样,只想做一个伟大又贫穷的艺术家~”
老人看着亚瑟的眼睛,片刻无言,最后他转回去继续画自己的鸽子,嘴一张一合,“蠢货。”
玛门面无表情的放下手中的报纸,自从昔拉送完亚瑟回来后就一直在用非常匪夷所思的眼神默默的审视着自己。
忍无可忍的开口:“你再这么看下去,我都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伸手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
昔拉欠了欠身子,贵族的绅士礼仪学的比玛门还好,人模人样的说:“抱歉,难得看到主人会对一个人这么温柔,实在是有些意外。”
“我对谁都很温柔呢。”玛门嘴角弯起某个弧度,微笑着。
不温柔的是这个世界。
在大不列颠帝国唯一的王子逝世不到半个月的时候,国王宣布了自己最小的女儿,塞娅公主将成为下任继承人。同时与已经剥夺来的殖民地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后,宣布终止了战争。
亚瑟也得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
那天能够一直画到天黑无所顾忌的感觉真的很自在,但是亚瑟放下画笔摸了摸空空作响的肚子,再拿起学着那位老人倒放在一旁的帽子,拿起来抖了又抖,一块硬币都没有掉出来……
第二天开始他就经历各种去应聘被拒绝或者试用不出三天不到直接开除,力气活干不动又没有一技之长,尤其是一看就细皮嫩肉很精致的样子就吃不得苦,有的连问都懒得问就把人轰走了。
晚上亚瑟拖下短短几日就已经开始发灰的衬衫,后背上清晰可见刚刚结痂的伤痕,和一些丑陋的疤,残次不齐的遍布在所有能看到的位置。
被养的很好的大少爷……吗?
他伸出手用力的按下去,疼的当场倒吸一大口冷气,冲散了所有阴郁伤感的坏情绪。
亚瑟把自己身上的那套拿去换了不少的英镑,然后在市场买了廉价的换洗衣物后,终于被一家肉类加工厂录取了。
他无比激动的把这一消息分享给自己唯一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玛门,顺便去蹭顿大餐吃。
玛门在看到某人来了以后连话都说不上就忙着低头席卷残云,疯狂的做着吞咽的动作,吃下了正常一个人分量的三倍不止,还在试图把桌子上剩下的食物装到袋子里打包带走,少年的脸上再次出现了裂痕。
“……才几天不见你怎么活的像个乞丐似的。”
亚瑟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加快速度把食物打包好,晃悠到顶楼,那里可是个画画的好地方。
玛门上去的时候他正在全神贯注的为自己的画上色,比起之前的那幅风景画要小很多,目测也就大半身的尺寸。玛门走近发现他画的是一座已经残破的白色宫殿,正中央坐落着非常高大结实的梯形石柱,上面还细致的雕刻了很多华丽的纹路。左右分别有陡峭的石阶一直连接到上面。
位于石柱的最高处,快要接近于宫殿的顶端,一位黑发少年翘着腿坐在那儿,从少年背后张开的黑色翅膀要比单薄的身影大上很多很多倍,画家故意用了仰视的角度去画,少年的五官离得太远并不清晰,只感受得到那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强大。
和寂寞。